文／趙曉寧

聽了好幾個朋友失智家人的故事，多半雖令人心酸，卻也有些讓人不禁莞爾。

一位朋友提到她失智的母親。有一天，幫老母親洗完澡後，母親突然告訴她：「謝謝妳啊，我要是有像妳這樣的女兒就好了。」她聽了啼笑皆非，告訴早已不認得自己的母親：「我就是妳女兒啊。」沒想到母親竟然回了她一句：「我哪有這麼好命？有妳這樣好的女兒！」

朋友轉述時，眼睛含著淚光，一面感嘆媽媽完全不認得她，一面忍不住笑：「媽媽以前從來沒跟我說過謝謝，現在失智了，反而會跟我這個『外人』道謝。」

另一位朋友也說起她去一位朋友家，探望她罹患阿茲海默症的母親。上了樓，才叫了一聲「伯母」，已經完全不認得家人的老媽媽竟然一口就問她：「阿宜啊，好久沒看到妳了哦？」當時，不只是她，朋友一家人更是嚇了一跳，直說：「奇怪，她怎麼還認得妳？」

朋友說，她當時也覺得很訝異；明明已經好多年沒到過那裡，朋友的媽媽怎麼還叫得出她的名字？事後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可能是前幾次去她們家，都是帶伯母去院子烤肉或去外面吃飯，留給她的都是美好時光的印象，記憶才因此有了聯結吧。

這也讓我想起好久以前過世的外婆。外婆在九十幾歲以後，已經完全不認得人。因為行動不便而長期臥床的她，躺在床上常會莫名其妙地大叫：「你為什麼把我關在這裡？快放我出去。」媽媽如果沒有即時安撫她，外婆就會開始罵人，說媽媽是個不孝女，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一向溫柔的外婆，罵起人來聲音倒是挺大，叫的時候往往隔壁鄰居都聽得見。那陣子，我常看見媽媽偷偷掉眼淚，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偶爾，外婆也有半清醒的時刻，這時，她會對著我的兒子、她的重孫子叫失散在大陸的舅舅名字，叫喚的時候總是充滿了憐愛。惹得當時還讀小學的兒子直問我：太祖母是在叫誰啊？

失智的現象已經愈來愈普遍了。有朋友為了罹患這類疾病身體卻依然健朗的父親，老是一出去就不見蹤影，而不得不提前退休；也有朋友把大半時間用來照顧這類家人。對照顧的人來說，辛苦是難免的，但對那些早已遺忘前塵往事的人呢？會不會忘卻了人間的許多苦，反而快樂呢？

（本專欄每周二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