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箱在夜裡被偷空了。
開始在城市租屋後,信箱就成為一則寫作的隱喻。
如果你是房東辟屋開租以來的第一位房客,那麼信箱內的收件人必定只有自己,多麼單純而整全的時光。北上後藏匿在頂樓加蓋的第一個租屋處,雖然是年輕房東的處女作,卻已經老練的將小公寓隔出四間斗室分租。從此,信箱就是九龍寨城,混居雜處,信件抵達之前,還得與住民摩肩擦踵。每一封信都是一扇掩緊的窗,經過時總想把偷窺的眼神像廣告單一樣夾在窗櫺,趁隙放點訊息進去,再偷點訊息出來。
搬到幾條巷子外後,屋齡二十年的公寓,我是第八任房客。雖然終於有了信箱所有權,但是,舊房客走了,卻沒把地址帶走,信箱裡總有一封又一封無主的信,陰魂不散的前世今生。於是我知道,訂閱IKEA型錄的王先生喜歡布置,房間裡那張凹陷的沙發床應該是他留下的。陳小姐的小孩曾經在路口文理補習班上課,大概是還未畢業就急急搬走,來不及通知,讓他在補習班廣告寄發名冊中成為永遠長不大的孩子。麥肯先生是上一任房客,芬蘭人,把房間牆壁漆成黑色,北極圈永夜的鄉愁,他離開的時候必定匆忙,超速罰單是被遺棄的野鬼,月月來信箱索討。
我成為一座有應公廟,日夜從信箱撿回無主孤魂,讓它們安身。漸漸地,這些人的人生寄居在我身上,長出無數耳朵與眼睛,溶蝕在一起,我便再也認不清自己的臉。
直到信箱在夜裡被偷空了。是竊賊觀察屋主作息的手段嗎?還是前房客來奪回那些失散的信?至今還是一件無解的懸案。我才猛然想起,這的確是一則關於寫作的隱喻,竊取別人的人生,總有一天,我必得這樣全數奉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