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滿濟
梅雨季,最能感知、體會「天有不測風雲」,前十分鐘,萬里無雲,剎時黑雲如迅雷,狂雨如千馬急奔。
雨季,在山裡,隨處有「功德傘」,除了寺院黑色的,其餘大大小小,五彩繽紛的傘隻,都是來山的遊客遺留下來。對於傘的記憶並不陌生,因為出生地基隆,一年二百天以上下雨,這樣的城市真的是「水做的」,人變得像魚,在失去陽光的歲月裡,全身浮沉在一片灰暗與潮溼。
清明過後,某個午後,大雨乍停,我走往萬壽園,參加一位師兄弟的「追思告別」。會場上滿滿的法師、信徒。當〈蓮池讚〉唱念到「觀音勢至坐蓮台,接引上金階。大誓弘開。普願離塵埃。」合掌的我,真心獻上祝福:願去塵埃,安坐蓮台。
在南部各處忙於教書、弘法的師兄弟,在告別式結束後,彼此問候近況。世人都說「僧情不比俗情濃」,而我幾十年的觀察,倒是「情到深濃轉為淡」,這個淡字猶如河川,每滴水雖源自南北西東,卻相依相親,因為,它們匯入的路徑是一致的方向。
修道人有愛無愛?有情無情?多數人都好奇。我記起一則有趣的新聞。
橫跨塞納河的法國巴黎藝術橋(Pont des Arts)上,掛滿一個個刻有戀人名字的愛情鎖,長久下來,數不盡的愛情鎖現時已達數噸重,大橋隨時會被壓塌。同心鎖在歐洲如此,在中國的烏魯木齊的紅山公園也是四處掛到「臃腫不堪」。心如何鎖住?世人鎖不住自己的心,卻企圖用一把鎖,想要鎖住對方的心。沒有一個人的生命想要被鎖住在這麼狹小的「空隙」,於是,戀人的悲劇,千年萬年重複上演:一個想上鎖,另一個想逃脫。
自己的喜惡愛憎都瞬息萬變,即便擲下千金也難買「同心人」。
欲晚的天色,細細綿雨中走回蝸居的寮房,窗外的樟樹投下滿地婆娑的綠光。白布擦拭佛壇,把香灰掃去。燃香供佛,安靜跪坐,字字句句如憶念最愛戀的「親人」,我是如此這樣誦念華嚴。功課完畢,念誦〈回向偈〉:「四生九有,同登華藏玄門;八難三途,共入毘盧性海。」
不論陸海空一切有情,不論天人、惡道及邊地眾生,只要你能懂得,你的心與毘盧佛的心本是一致,那麼,華嚴之門將為你敞開。香裊裊,窗外雨靜風息,鳥呼、蟬鳴穿透黃昏,我的小屋,此刻,萬籟齊放,封鎖的記憶如瓶破水灑。十五歲,因為不想和同學「交換日記」,而被當怪物孤立。那時,我像隻立在寒江落雪的小雁,望著天空的雁群,望著自己的倒影。
再回到十五歲,我仍不後悔當初的選擇,因為,明白,當日記被他人檢視,都是「偽造作假的」,世上最赤裸裸的日記,都是被主人丟入火中,化為虛無的灰燼。心情是空中的灰燼,人死後,也歸於幾兩重的灰燼,也許,灰燼才是最真實的心情和我們最終的歸宿吧!
後記:六月八日外電新聞:巴黎藝術橋上的愛情鎖預估重達九十三噸,相當於二十隻大象的重量。在市府與超過兩千名網友響應「撤鎖行動」時,料想不到,這座愛太沉重的「鎖橋」就已自行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