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希名
智利詩人聶魯達(Pablo Neruda, 1904-1973)在〈今夜我可以寫〉說:「愛情太短,而遺忘太長」,短的是不能預定的擁有,因渴求而逝去;長的是記憶的流盪放逐,盼平靜而更顯激昂。
愛情的短,遺忘的長,都在於寬容的匱乏。
蘇軾〈江城子〉嘆:「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蘇軾夢見愛妾王弗,王弗在蘇軾的生活中進退有節,是相濡以沫的愛情。十年生死相隔可說不短,東坡的悵恨盡在年年腸斷,明月短崗,形單影隻,他的快樂也只是在夢中見到小軒窗梳妝的愛妻。
然而,秦觀〈鵲橋仙〉云:「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種天長地久有時盡的觀念不盡符合現代人的愛情觀。
《詩經.邶風.擊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執子之手正是對身為伴偶「牽手」的古今呼應,生死境遇,同攜而行。
二十四歲的小官元稹娶了二十歲的高門韋叢,後元稹升任監察御史,愛妻駕鶴西去,元稹寫〈離思〉:「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表達對亡妻的無限懷念,另〈遣悲懷〉:「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共樂的時間短暫,悵憾的時間綿長。
然而,此時元稹已經納妾,韋叢三十一歲過世時,元稹在成都已經認識四十二歲風韻猶存的薛濤;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時,更讓元稹把歌妓商玲瓏攜回,可見愛情的遺恨頗有案外情。元稹《鶯鶯傳》中稱始亂終棄的張生為善補過者,後人也好事稱張生就是元稹為自己辯白。
元好問〈摸魚兒〉:「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重點似乎不是生死相許,而是情是何物,難以捉摸,世間怎會有此方情欲難以領馭,雖然我們都在熱愛中盼許天長地久,在不愛後期望即日而盡,愛與不愛的恨意是否綿綿無期不可而知。
然這是難以捉摸的情意,也才會有歐陽修〈玉樓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有情而痴,無關風月,我們在愛情中依附彼此,不想擺脫,也不能擺脫,情願圈偎,就像是巴黎藝術橋上的愛情鎖日多,橋身承受不住重量,也不能阻止更多的愛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