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津橋

蕭靖淵 |2014.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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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蕭靖淵

從台中到屏東外公家,要坐好久好久的長途車。那時候還沒有南二高,大家只能往中山高擠。

我很害怕車裡皮椅的味道,特別是摻雜了香水的;雖然開著冷氣,但熾熱的陽光從天空直接照射或由其他車身反射進來,晒得我頭昏又眼花。這兩者對我造成了雙向的折磨,極為難受;我想偏頭痛的病根就是這時候落下的。我只能閉上雙眼,希望自己能夠睡著,讓睡意抑制我那湧動的胃液。

「到了沒有,怎麼那麼久?」我昏沉沉地說。長途車的後遺症及無聊把我的耐心都給消磨光了。

母親總是這樣安慰不斷抱怨的我,「快到了,再一下下就到大津橋了。」外公家離大津橋不到一百公尺遠,到達大津橋,就等於到了外公家。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大自然早已悄悄由點綴慢慢暈開,最終成為了背景。車窗外不再是灰撲撲的高速公路,而是綠黃相間的田野道路;偶有獨棟的房舍坐落在田疇中央,它有別於都市的現代感,但正是那種古樸,反而能與周遭的景物相得益彰,愈發讓人感到幽雅清淨。

父親早已把冷氣關掉,我把車窗打開,暖風颼颼撲打我的前額。我頭痛的情況似乎好轉了一些,也不再那麼頭暈想吐了,我想應該歸功於泥土地裡蒸騰出來的氣息,還有草木、作物釋放的芬芳吧,那些氣味總有著令人安定心神的作用。還有一股透著溼氣的味道,絲絲縷縷時有時無,在不遠處,是溪邊石頭的。

這次隨行的還有堂哥阿吉,他說去溪邊玩水時要教我游泳,還說他邊游泳可以邊讓我騎在他背上,當時我光用想的就興奮不已。可是後來母親不讓我們游泳,因為有幾處溪水很深,綠幽幽的,我看著也很害怕;雖然我心知堂哥是在跟我開玩笑,本來就辦不到,還是有點埋怨母親。

很快來到大津橋。我望向橋下,溪面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像有百來條銀色的魚兒在水裡游動。一想到可以到溪邊玩,我精神都好了起來。

父親將車子停在外公家那條巷子的路口旁;外公不知道已經等在那邊多久了。

母親說外公以前是警察。自我有記憶以來,外公就已經很老很老了。看著外公佝僂的身形,很難想像外公年輕時身穿警察制服的英挺模樣。

其時已來到中午,母親及外公到廚房料理午飯,父親放置好行李後與先我們到來的舅舅整理釣具,準備下午溪釣。

母親排行第九,外婆在母親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外公獨自撫養十個兒女,在廚房練就了一身好手藝,每一次回外公家,外公都要親自下廚。記得餐桌上的菜餚總有高麗菜以及煎魚,外公家的高麗菜總是那樣可口好吃,煎魚也只是稍微撒點鹽,不用再添加任何調味料就已香氣撲鼻。「這個魚有溪邊的味道。」我說。

午睡過後我就嚷著要去溪邊玩。但我愈是催促,我那老愛跟我作對的親哥哥就愈是拖延,一會兒上廁所、一會兒魚竿沒拿、一會兒魚餌沒拿。雖然他也迫不及待要去,但他偏要惹到我急著跳腳後,才肯心滿意足地出發。

我們沿著溪邊走,溪水潺潺,隨著輕風掠過枝葉、掠過光影,也掠過我的耳際;找到一處坡度較緩的斜坡,來到溪水旁。

側面看為H形的消波塊還是跟上次來的時候一樣,安安穩穩地立在岸邊,等著好動的孩子來攀爬。還有那或大或小或圓或扁的白色、灰色石頭,半埋或平躺,遍布整條溪流;當你經過那些石頭時,受驚嚇的昆蟲會快速逃竄,讓你忍不住跟上,好奇地打量躲在石縫裡的牠,也記得下一步要小心翼翼,莫再打擾了牠們。

父親及舅舅熟練地整好釣具,然後輕甩釣竿,噗通一聲,魚線斜斜,浮標輕漂;我凝望波痕,將浮標想像成怪異的船,乘風破浪,將要到某個島嶼展開奇異的冒險;魚線抽動,才把我的思緒拉回。

舅舅說釣竿對我來說太長了,撿了支較長較硬的樹枝給我,末端綁著魚線,算是釣竿了。我也學著父親舅舅帥氣地甩釣竿,但姿勢難看、節奏又不協調就算了,連浮標也蠢蠢地落在水面上。

但我的魚餌是白土司,比起會蠕動的蟲子,似乎不太能夠勾起魚兒們的食欲,我只能拿著釣竿發呆,看著父親舅舅一尾一尾上鉤;沒辦法,誰叫我看到蟲子就渾身不舒服,更別說要我去捉牠們了。好不容易有條飢不擇食的魚兒上鉤,誰知道牠比我的小拇指還要小,舅舅要我把牠放回水中。很快就發現釣魚這活動實在不適合我;我把拖鞋脫了,把它跟釣竿放在一起,然後往溪水走去。

我去的那區溪水很淺,只高過腳踝一點點,所以父親看見了也只喊了一聲要小心一點。溪水沒有想像中的冰冷,有時還會感到一股暖流。我在溪裡慢慢走著,挑選有石頭的地方,偶爾腳趾會陷進沙裡,我把腳抬起來抖動,讓溪水嘩啦嘩啦把沙沖走;或是彎腰看著水中的動靜,只要仔細一點看,有時能看見一對對小眼睛在水裡東張西望,原來是身軀成半透明還未長大的魚兒,想要將牠們捧在手中,牠們就順著水流消失地無影無蹤。母親喊我不要在水中泡太久。我正要上岸,腳就被什麼給拖住了。我嚇了一跳,低頭一看什麼也沒有,但馬上就回憶起那種觸感——魚線,大概是哪個粗心的釣客把它遺落在那地方。

溪邊的樂趣不只有釣魚和戲水,還可以玩堆沙。雖然不像海邊的沙一樣可以堆出各種模樣,但搭配上石頭,也是能堆出像模像樣的城堡。有次母親跟我一起堆沙,溪水本來離我們還有好幾步遠,沒想到過一會兒就漲到了我們腳邊。母親抓著我要走,可我還意猶未盡,根本不想走,我賭氣把堆好的城堡踩扁,一腳嫌不夠還要再踩一腳,但已經讓母親拉走遠了。

而遍布大津橋附近的消波塊,也是我遊戲、探險的地方。消波塊的中央時常會形成一個水坑,或大或小、或深或淺,或獨立、或與其他水坑、溪水相通。每一個水坑都是一個新的世界,有的有小魚,有的有蝌蚪,各自形成不同的生態風景,每一個都能讓我觀賞半天。

小時候不明白消波塊有什麼用途,真以為是讓遊客玩耍用的,後來聽母親說才知道,大雨來時溪水會暴漲、變湍急,消波塊是做緩衝用的,減少橋墩受到衝擊。但在八八風災過後,消波塊不見了,大津橋也被沖毀;面對大自然,人類的力量就顯得不堪一擊。

外公過世後,還回去過一次。那時新橋已經竣工,雖然橋已經更名,但快到外公家時,母親還是說快到大津橋了。新橋蝴蝶翅膀造型固然美麗,但大津橋已經不是大津橋了,而我也已經不是大津橋下玩耍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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