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振鴻
農曆十六,家屋門前敬神。
正值午後時分,日烈。焚風依舊強猛,如鎮壓的水柱長襲而來,行人佇立,抑或靜坐如物都不行;也時時挾著細砂,像群盜匪,不知已燒劫毀棄了幾處遠方,攪帶來一陣陣灰燼。何況是衣。
家門前,展掛著粗布衣褲的滾輪架被推倒了幾次,和母親輪番扶起、收拾;風再起,還是倒,推骨牌般的倒。衣們於是不耐了,憤怒了,紛紛在風中激動翻飛,如隻隻欲振翅而去的鳥。
索性將側邊鐵門拉下,將衣全收攏進來,關在籠裡。
慌忙半晌,順勢也挪出一方小空地,好得以將供桌攤開,擺上水果、餅乾、金銀紙,以及三杯代酒的清水,準備敬神。
方要燃起線香,便來了客人——是個種稻農人,約略中年,皮膚黝黑,但那黝黑在日光全力照射下,卻顯得益加漆黑如炭,彷彿他是被日光圍捕而跌落一個無光的深洞裡,因而不斷喊熱的聲音聽來也有點絕望,像是呼救。
他說,要買條運動長褲,下田時要穿的。
這件好不好?很多做田人都買這件。母親從架上迅速挑出一件藍底黑邊、束褲腳的棉質運動長褲。
多少?他拿著褲子在腿上比量。
你常來買,算你便宜啦,一百九就好了。
太貴了,太貴了,有沒有再便宜一點的。
不然這件,母親又挑出另件長褲,同款式但不同顏色,然後指指褲面上的一角,這件有晒到日頭啦,所以這邊顏色有一點點褪,不過還可以穿,你要的話就算你一百塊就好啦!
好好好,就這件,要工作的,可以穿就好啦。
看似熟客了,買完長褲也沒有離開,和母親繼續平淡閒話,似乎得這樣買賣才算完成。遂聽見他懊惱抱怨:剛抽長的稻被焚風這麼一吹,大概也壞了了,衰!
他講「衰」時,搖晃著頭,眼神無奈,但咧著嘴笑。
見我們正要敬神,乾脆也立在一旁,虔誠地雙手合十,跟著我們對著天、對著天公伯仔低聲祈求。
此時,白雲冉冉飄過,天空忽地暗了一下,街面跟著也黯淡失去了金亮,彷彿降下一張悲憫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