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賈島(七七九---八四三),字浪仙,曾經出家為僧,法號無本,喜歡吟詩,吟詩時搜腸絞腦,費盡心血,也正由於他苦吟成癖,才會碰上了韓愈。史載他有一天騎在驢上吟得「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這兩句詩,但是其中「推」字想改為「敲」字,推呀敲呀,拿不定主意,不小心衝撞了京兆尹韓愈的車隊,衛士抓住他問罪,韓愈不但原諒了他,而且告訴他還是用「敲」字比較好,從此,他們成了布衣之交,賈島執弟子禮,並還俗考功名。
當時賈島巳經四十多歲了,雖受韓愈推薦,詩名頗盛,但是第一次參加進士考試?落榜了,直到長慶二年(八二二年)才中舉,然而只當上小官長江主簿,過了幾年,調做普州司參倉軍,六十四歲逝世時,只剩下一隻病老驢、一張破琴。。
賈島畢生坎坷,以苦吟度日,寫出來的詩,自然不會有壯志恢宏的語氣,也不會有歡樂亢奮的筆觸,所以後人說他的詩「枯瘦」而不豐盈,他自謂「一日不作詩,心源如廢井」;又吟「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他的生活艱苦,難免流露在詩句之中,如吟「鬢邊雖有絲,不堪織寒衣。」這兩句原是形容自己的拮据,卻被歐陽修譏笑為「就令織得,又能幾何?」因此後人把他與孟郊並稱為「郊寒島瘦」。
其實,賈島的詩,由於苦心推敲,所以遣詞押韻,都特別考究,真可說是一字一淚,為了吟妥「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這兩句詩,他絞盡了腦汁;又如〈尋隱者不遇〉一詩:「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簡簡單單二十個字,道盡了人、事、情、景、問話和答語,構成一幅畫圖,其用字之精闢、謀句之嚴謹、運詞之順暢,是罕見之佳構,難怪其五言詩的造詣,在中國詩史上,確實占有一席之地。
然而有些詩句,被他千錘百煉之後,反而顯得相當突兀,如「長江人釣月,曠野火燒風」、「寫留行道影,焚卻坐禪身」、「波島忽已暮,海雨寒濛濛」等,都是非常怪異的造句,他的才華,唯有韓愈欣賞有加,有詩云:「孟郊死葬北邙山,日月星辰頓覺閒。天恐文章中斷絕,再生賈島在人間」,可見韓愈對賈島的推崇。
一般詩家很難得在詩中用第一人稱的口氣,唯獨賈島例外, 常常用「吾」、「我」二字,突顯作者本身的存在:〈寄友人〉:「我常倦投林,君亦知此衿」;〈望山〉:「誰家最好山,我願為其鄰」;〈雙魚謠〉:「天河墮雙舫、飛我庭中央」;〈秋夜仰懷〉:「南山昨夜雨,為我寫清規」。我、我、我,很多我嵌在詩句中,舉不勝舉。
賈島出家(法號無本)是「賈(假)無本」,可是在其詩句中,卻是「真有我」,也算是一個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