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家門口小燈上的昆蟲拿掃把趕都趕不完,一大片像烏雲罩頂似的,光是金龜仔,阿來一晚上可以抓十幾隻,有時還會有幾隻黑颼颼的日婆,像槍子一樣一閃而過。現在,這麼大一盞路燈下,竟然連一隻蟲影子都找不到!壽田伯低下頭轉轉僵硬的脖子,撐起柺杖繼續往前走。
走過幾條巷子,悶風稍微轉涼,吹上臉來舒適涼爽。壽田伯徐緩的踅到一個小巷角,角間那戶人家門口的紅色布簾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上個禮拜才剛結婚請完客的瑞金五金行,壽田伯全家還都來讓他們請了一頓。紅色的喜簾在微風下輕輕的飄舞,稀微的街燈在那紅綢上忽隱忽現的繡出一對絢麗的龍鳳呈祥,那款式,跟十幾年前阿來結婚時掛的彩簾一模一樣。那時候還是壽田伯踩著三角梯親自幫他們掛上的,壽田伯還記得那天老婆阿月不太高興,一張臉膨得像內廳案桌上排整排的紅龜粿同款……。
壽田伯思緒一連上老婆阿月,腳步顢頇,心思卻飛速輪轉,邊走邊回想,腳步不自覺往騎樓裡多踩了幾吋,柺杖跟前面一台摩托車的後把打了招呼,彈回來絆著自己的腳。壽田伯腳上無力,身體的重心一失,喜簾裡那隻振翅的鳳,頓時翻轉起來像要破雲飛去。壽田伯唉一聲重重的跌了一跤,手上的柺杖一脫手鏘啷鏘啷的跳出幾步遠,在黑暗裡躲了起來。
一陣微弱的嘈雜過後,冷氣機的聲音仍在這窄街裡鼓譟,沒有任何一戶人家的睡夢被擾斷,就連風也沒停。
壽田伯仰躺在柏油地上,右手被身體壓著,使盡力氣從身體底下抽出來,拖過路面的手,皮像被砂紙磨過,隱隱滲著血珠。腳膝蓋也微微感覺到刺痛,他心想大概也跌傷了。壽田伯躺著喘了幾口大氣,眼光往四周圍索尋,除了冷氣機在吵,就只有遠處的路燈還醒著。他試著翻身爬起來,兩隻手掙半天,冒了一頭汗,竟然連肩胛骨都翻不離地面。
「哪是有枴仔就好了。」壽田伯心裡想。可是他連柺杖彈到哪個方向去了都不知道,更別說要怎麼拿到手了。
壽田伯又再勉力試了幾次,有一次他幾乎就要翻過身了,可是兩隻腳完全使不出力來把自己的身體推翻過去撐在那兒抖了幾抖又滾回來,翻回來時還把龍尾骨給撞了一下,疼出淚來。實在沒辦法,壽田伯只得躺在地上等看看有沒有人早起路過的,可以幫幫他。
「反正天就要光了。」壽田伯想。
放棄了爬起來的念頭,壽田伯才注意到天上不知什麼時候月亮已經出來了,剛剛出門還黑壓壓的天色,現在已經破成一塊一塊,隱約看得見暗藍色的晴空了。前天才剛拜完十五,月亮還渾圓飽滿的掛在空中,一條雲影像條疤一樣貼在那圓臉上。月暈漫開很遠,彷彿月亮上起大霧,星星不多,零零落落的分散在月亮旁邊,像幾個討糖吃的小孩。
「咦……這個時袸月娘怎麼會在那個位啊?」壽田伯想一想不對,就著微弱的街燈再仔細看了看手腕上的錶。這一眼,時針才剛剛跳過兩點五十分,現在才三點不到!之前他看錯時間了,兩點二十分被他看成了四點多。
「這下害啊,現在躺在這裡,是要躺到哪時候天光!」壽田伯頹喪的嘀咕著。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