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鳳敏
高齡九十二歲的阿公和阿媽身體健朗,已成家立業的子女都分居在外,每周只探視一次,還好兩老感情深厚,作伴扶持。常見兩老守著一台小收音機聽時事廣播,轉到哪就聽到哪,聽膩了,索性也聽聽喊得聲嘶力竭、誇大療效的賣藥廣告,兩老還不時以日語或台語交換意見呢!
但兩年多前,阿媽不慎跌倒,讓原本已有輕微失智的她病況更加嚴重,似乎所有的記憶都被洗掉了。康復出院的阿媽,腦中的語詞字彙逐漸變少,簡單的生活對話都足以讓阿媽陷入思考再思考的大海中,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強打撈起一些字詞來應對和分辨人物;下一刻再以同樣問題詢問這位九十四歲的「老小孩」時,大部分時候是讓人無奈又失望。
阿公不忍阿媽日益嚴重,常常以日語穿插台語要求她從一數到二十。剛開始對於有節奏感的數數,阿媽顯得興致高昂,阿公也樂當領頭羊,帶領阿媽過五關斬六將,一數再數,旁人心中的一小步卻是兩老眼前的一大步!或許體力已不勝負荷,或許也是殘存的記憶體變得更少,阿媽不願再數數,任由阿公一人數了一遍又一遍,讓旁人感到不捨也敬佩阿公的用心良苦!
那天,視力不佳的阿公要我幫忙打開阿媽曾經用過的粉餅盒瞧瞧,檢視有無過期?使用期限仍在,但塵封已久的粉餅,粗粗乾乾已不復完好,該留存或者捨棄?阿公最後決定先保留。記憶中的阿媽很懂得把自己打扮得「粉白粉白」,每天傍早晨起床後,阿媽總是攬著一面小圓鏡,拿著粉餅和粉撲,來來回回地在臉上施工和巡視,直到自己看了滿意為止!
前陣子,我把一則社會新聞轉述給阿公聽:有一對罹患失智症的老夫妻一起相約外出,卻忘記對方是彼此的另一半,錯把對方當成了陌生人,迷了路還相約一起到警察局問路。詢問阿公,若有一天自己也罹患了失智症,怎麼辦?阿公笑了笑說:「至少還看得到阿媽呀!」我轉頭問了坐在阿公身旁的阿媽:「伊是誰?妳感知?」望穿遠方的阿媽,又獨自一人坐著太空梭,快速地奔向無邊無際的外太空,不知何時啟航?又何時才能回航?提高嗓音又問:「伊是誰?」好不容易阿媽終於定點著陸,笑了笑回答:「伊是阿兄!」看到阿媽笑得開心,阿公也跟著笑了,笑得嘴角微揚,眼神閃了閃,彷彿一切盡在不言中。仔細想了想:「倆忘煙水裡」也算是一種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