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學人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這是杜甫贈友人之詩的開頭,他們在一別數十年後,從沒有想過兩人還能夠見面,因此在長夜裡酌酒相談,歡不自禁。在「一舉累十觴」後,杜甫說「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歡愉之後終究還是不知道何時再見了,他心中掛念的友人,在今晚之後將奔向長路的另一頭。彼此的相聚,彷彿是久別重逢;而這樣的分離,已成死生契闊。
一條寂寞的路,就這麼展向兩頭了。
參、商是古代的兩個星名,他們從未在同一片天空上共存,一個在天蠍座,一個在獵戶座,一個在夏天,一個在冬天,一個在黎明,一個在深夜。永遠相隔於黃道的兩端。然而,古人的想像力在同一片星空下是能夠互相感通的,他們在浩瀚的星空上發現了某些特殊的規律,而這些規律對他們而言,是如詩一般的幻想。在宿命裡永不相見的兩個星子,中國、希臘的詩人們卻為他們創造了相應的詩篇與神話。在那些故事裡,人們想像的脈絡根植於心中的複雜情感,酌取現實環境的重重困難;因而他們在天空上各自孤獨。
彷彿彼此的存在,是為了在漫長的黃道上錯身。 然而有人是這麼說的,參、商兩顆永不相見的星星其實是同一顆星:「太白金星」,也就是金星,經由我們的傳唱,他們成了判然分途的一段緣分;在諸多對星象聚散的揣測之下,誰知道他是同一個人呢,還是形同陌路的兩人?這令人無法不想到S和我說的「金星人」的故事。在村上春樹的書裡如是說:「金星是一個被雲層覆蓋的悶熱星球。因為熱和溼氣,居民大部分都早死,甚至能活得了三十年就要變成傳說了。也因為這緣故,他們心中充滿了愛,所有的金星人都愛所有的金星人,他們既不恨別人、不羨慕別人、也不輕視別人、不說別人壞話、不殺人、不吵架,有的只是愛情和體貼。」——《1973年的彈珠玩具》,頁32。
兩種看似扞格的想像:「參商」、「金星」在此因為「愛」而融為一體;他們悠長而深邃的憂傷,來自於愛;他們相繫彼此的紐帶,也來自於愛。在同一片星空下活著的我們,雖然猶如參、商,在悠悠百年內歷經聚、散、離、合,甚至在某一剎那的錯身之後永不相見;在此有限之生中,我們目擊了星空的聚散。然而重阻且長的人生路上,彼此即便隔得再遠,至少我們都想像著同一片天空,以不同的形式活著。
在遙遠的星空之上,我們終將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