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八層高樓向外望,夜涼風靜,聲悄意遲,大樓在雲霧中出落得朦朧綽約,像極初浴凝水的羞娘。高樓頂壁的應景燈圖照耀台北,深刻與華麗,使台北的淡漠多了柔情,在顢頇車燈中顯得抗拒扞格。
更遠是滾出半圓昏月的摩天輪,外圍暈成一圈亮亮的雅青色,幾個優雅的亮點是輪房,夾在幾座矮短的刻版大樓,如嵌在山壁一樣,迤洩自然光華般的流彩襯夜。
對夜的偏愛,如痴情男女的無可救藥,一種喜歡與愛與恨與拋棄的交織,情感的完全自付額,又如一種流離轉折的病徵,不需給藥,只要城市的燈光亮起,就是營養品的施打,期待夜晚甚至超越戀情。
喜歡夜晚,卻也顯現出現代人的習套式生活,憑攬抑鬱的字面,拈出一縷新愁,讓心情飄跌;晚班的趕路人推著迷濛的眼鏡,停駐在酒國肉林裡,或是末班的捷運,歪斜的軀體,順著手機滑行,誰曾經清廓的觀察迷濛的冷月,鬼魅的陰氣,作為短逝的介殼,在借來的軀體,人生如寄的生物。
一直很喜歡「夜涼如水」這舊式套詞,它陳濫的語意,揭露了夜晚的不堪、失落,銘記那段異域飄盪,此鄉萎頓的時刻。夜涼而能如水的存在,以社會學的複眼展延深廣意識,構成秩序,成為對存在的批判與審視,進而在變動中成長茁壯。
夜的精神是介入的精神,是向外觸摸,正足以成就冥思默想的莊重主題。淬煉詩藝的過程,正是壯美心志的過程,曾經寫過的詩句仍然自滿:「燈雨暈染,小徑黧黑∕所有的聲音在鏽橋自殤。」
夜晚,正適合以詩構合生命的過程,深究事件疊起與實際經驗,勿寧是介殼精神的奠立,如我伏案時的仰望:「如何,在每夜闔眼前∕我們都能想像明天∕草露有情,林雨如歌。」當我嘗試窮知生命信念,論證存在意義,「別愛我,當時間誇誕的時候。」你微微擺手,遠方的遊嵐蒼茫了眼睛。
夜晚,書房的文字漫漶,思緒在空間裂解,對介殼世界的積極勘查,意象之想像被現實擊敗。想起當初提琴猝然斷弦,琴聲還兀自遠揚,胸臆鼓漲成一枚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