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們住在三重市老家,門口有一池睡蓮,這一池睡蓮花開得特別鮮麗、璀璨,也繽紛了我的人生。
姐夫第一次來我們家經過那池睡蓮,就曾大大地吸一口花香,神情愉悅地對我說:「你們家好香喔!」大姐出閣前一天午後,母親也曾在這池睡蓮邊殷殷叮嚀大姐如何為人婦、為人妻,說著說著母女都流下眼淚。出嫁那天,大姐穿著新娘婚紗禮服走過那池鮮豔睡蓮的姿影出奇的美麗動人,進入禮車,將手中扇子拋出車窗讓我揀起,車子即載她離開生於斯、長於斯的老家,母女再度落淚,這一切那池睡蓮應該都還記得吧!
大姐出嫁後的那年夏天,父親事業開始不順,心情一直不好,每天傍晚拖著疲憊的身影經過那池睡蓮回來,就是喝酒。
一天晚飯時,父親又開始喝悶酒,喝了酒照例又開始怨嘆自己懷才不遇、機運太差、家小拖累……母親突然從廚房出來,一向溫順的她,出奇地竟然把父親面前那瓶酒拿走。父親怒不可遏,把家裡的酒一瓶一瓶摔破,不斷吼道:「我不喝總可以了吧!我不喝總可以了吧……」接著就衝出家門。二姐嚇哭了,我們都很害怕父親會從此不再回來,母親整夜蹲在門口那池睡著的睡蓮邊等候。
清晨我醒來,發現父親居然站在母親背後溫柔勸慰:「別相信傳說,睡蓮花開不會發出聲音的,不要再等了,快去睡。」父親轉而喃喃自語:「其實我什麼都沒有,除了妳跟這幾個小孩之外,我什麼都沒有……」
母親還是執著地蹲在那裡,似乎堅信可以聽到睡蓮花開的聲音。直到晨曦出現,睡蓮依然沉默,卻開滿整池鮮麗、繽紛的花朵。
三十年後的一個夏日午後,那天那池睡蓮開得特別鮮麗、蟬聲特別悅耳、風也特別清涼,而出院回老家臥病的父親卻已無望。清風帶來蓮香,父親孱弱地說:「真想再看那池睡蓮一眼。」母親就用一面大鏡子將門口那池睡蓮映入,再慢慢轉動鏡面,讓父親看個夠。本是嚴肅的父親氣息奄奄地對母親說:「真好!謝謝,這池睡蓮真令人懷念啊!」
那年夏天未過完父親即辭世,但父親那聲:「真好!謝謝,這池睡蓮真令人懷念啊!」以及母親期待的「睡蓮花開的聲音」永遠種在我的心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