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二十五年,大家才聚在一起開了第一次同學會。
小麗家的庭院寬敞,又有面湖的景觀,大家紛紛端著咖啡和點心,坐在景致宜人的草坪上聊起天來。白髮蒼蒼的導師已自學校退休多年,他拿著自部落格結集成冊的散文集,忙著給眾女弟子簽名留念,不知情的人見了,準以為是個小型的簽書會。
從青春少女到中年少婦,這四分之ㄧ世紀的變化自然不少,但在老師面前,仍有人不自覺流露出少女的嬌態。
「老師,你再帶我們去爬山嘛!」
「不行囉!我的膝關節退化,連斜坡都上不去了。」
儘管老師笑呵呵的回答,我聽了仍是心中一酸,老師喜愛運動及大自然,高中生活在記憶中最美好的部分,就是跟著學地理的老師上山下海,歲月在年長者身上留下的痕跡,顯然殘酷得多。
老師提起小萍。畢業後,我、小麗、小萍三個,每到大年初二,總是一起去敲開老師家的紅大門,跟老師拜年,說說近況,再吃上幾個師母包的餃子,彷彿這是一種重新回到陌生城市前的重要儀式,透過這儀式,我們又有了再出發的力量。之後,我和小麗嫁為人婦,能夠維持在年初二去看老師的,只有小萍了。再之後,小萍透過信件認識從未謀面的異國男友,無論老師如何苦勸,好友又求又罵,仍執意飛往異國投靠男友,從此失了聯繫。
原來同學會除了見面的欣喜,也附贈了見不了面的悲傷。為了緩和氣氛,我提議到附近的無尾港走走,一條溪來到這裡忽然頑皮的潛入地下,於是有了個略帶戲謔的地名,這自然是地理老師的巧思,在眾弟子的圍繞下,老師中氣十足的開講起來……
四年後,我們在阿賴的餐廳裡,又開了一次同學會,幾乎連繫得到的都出席了,唯獨老師。主辦同學說,無論如何邀請,老師總是推辭,他說他這一陣子都住在台北、他說常要到醫院就診、他說他真的不方便參加。
餐廳裡熱鬧嘈雜,你一言我一語。有人問,老師身體還好嗎?沒事吧!上次同學會還幫我們上課呢!立刻有人回答。有人感嘆在社會上翻滾這些年,看盡人生百態,才了解老師常掛在嘴邊「退一步海闊天空」的真正含意。也有人說我們下次結伴一起去看老師吧!真的好想念他。阿賴笑吟吟的拿出攝影機,來來來!不用等下次,先在鏡頭前跟老師問好,再一起把光碟送到老師家豈不更妙?對對對!就這麼辦!看鏡頭喔!老師好,我是……
再度站在熟悉的紅大門前已是半年後,來開門的是師母,見了我們,先是一愣,繼而紅了眼眶:「老師沒有了!」突然間,手中的光碟變得好重——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