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在南投埔里第一次吃到刺蔥涼拌豆腐,十分驚豔,略嗆的植物酸,稍稍粗纖的口感搭上清淡及綿密的豆腐,形成極度的對比,卻又是互補完全不衝突。那盤刺蔥豆腐立即被一群作家一掃而空,還追加一盤。
這也是我第一次聽到刺蔥,以為是蔥類,看店家門口種了一棵才知長得很像香椿,只是刺蔥的枝葉莖上都長滿了刺。對於這麼令人垂涎的野菜,當然要了解。更令人訝異的是它就是王維〈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詩中「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的食茱萸。這一身都是刺的植物,竟然也讓詩人拿來當牽掛家人的借物,而且不只王維,原來杜甫在〈九日藍田崔氏庄〉也提到「明日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看」。按中國古人的習慣,在九月九日重陽節時爬山登高,臂上佩帶插著茱萸的布袋(古時稱「茱萸囊」),以示對親朋好友的懷念。
但是屆原卻將茱萸當成惡草,就如同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記載,茱萸的品質「辛辣蜇口慘腹,使人有殺毅黨然之狀」,這大概就像屆原眼中的「惡草」吧。也因為「惡」是故,古人「懸其子於屋,辟鬼魅」。南朝時就有插茱萸辟邪的記載。晉周處在《風土記》中說:「九月九日折茱萸以插頭上,辟除惡氣而御初寒。」茱萸雅號「辟邪翁」。也因此,漢高祖劉邦的寵妃戚夫人於每年九月九日,頭插茱萸,飲菊花酒,食蓬餌,出遊歡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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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蔥,又名大葉刺蔥、刺江某、刺蔥、紅刺蔥、越椒、鳥不踏、毛越椒、茱萸、辣子、藙、樧、檔子、艾子、紅刺杉(蔥)、刺桐、小滿天星,椿葉花椒(廣西植物名錄),樗葉花椒、滿天星(江西),刺椒(四川) 食茱萸(台灣植物志);Tana(泰雅);Kyana'kk(排灣)。台灣全島低地及中高地森林中,台北、台中、南投、屏東、台東、蘭嶼,山麓至海拔,常可發現它蹤影。
食茱萸自古以來即為入藥植物,李時珍《本草綱目》言:「茱萸吳地者入藥,故名吳茱萸。」在中國史料及中醫著述中,有藙、樧、棗皮、藥棗、蜀棗、蜀酸棗、魁實、石棗、鼠矢、雞足、湯主、山萸肉、萸肉、肉棗等名稱。古人已經認識到了茱萸的藥用價值,並把它用於祭祀,還把它作為地方向朝廷進貢的貢品。中國古代許多醫學名著,如晉代《神農本草經》、唐代孫思邈《千金翼方》,以及《吳晉本草》、《健康記》、《圖經本草》等,也都記載了茱萸的藥用價值。
茱萸葉柄及心部常呈紅色,全株有刺又有香蔥氣味,也有人叫它「紅刺蔥」;枝幹上長滿瘤刺,鳥兒都不敢棲息,也叫鳥不踏。果實呈鮮紅色,看來十分可口,但味酸澀,性微溫,據說有有補肝腎、澀精氣、固虛脫、健胃壯陽等功能。
因為刺蔥的香氣,其嫩心葉或幼苗時期之幼嫩部分可食用,加上多半長在中低海拔,便成為原住民的主要野菜;排灣族族人常將嫩葉放入湯中調味,其嫩葉與湯、豬肉或綠豆一起煮,加少許調味,鳥喜食果實,可在附近設陷阱抓之。
太魯閣族受早期原住民傳統文化、信仰及日本人的教育影響,一年中最大的節慶是耶誕、元旦和祖靈祭(感恩祭),太魯閣族的年菜除了傳統主食,如香蕉糕、竹筒飯,以及龍葵、野莧、藤心等當令蔬菜,最特別的就是太魯閣族特有的「祖母湯」。
「祖母湯」就是刺蔥煮雞湯,料理方式十分特別;土雞要先火烤去毛,並保留外皮薄薄的焦黑,切塊與刺蔥一起煮,雞湯帶著一股淡淡的焦香。
邵族將刺蔥稱之為「達旦那」,泰雅族則稱為「tana」,刺蔥的香氣與蛋香融合在一起,一道絕配的可口佳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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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澳的南澳、大同兩個原住民鄉的部落裡,運用自種、比較細嫩的刺蔥在食物料理上,像是刺蔥雞湯,在他們眼裡就是一道美味的燉品,雞湯裡可以看到整枝帶葉子的刺蔥枝幹,枝幹與葉脈上都有刺。
阿美族傳統拿嫩葉煮魚湯、雞湯,滋味鮮美,香氣撲鼻。關於刺蔥阿美族人還有一則「巴奈的哀歌」的傳說。兩個小女生巴奈和蕪賽相約去採野菜,途中看見蕪賽的媽媽煮湯時最喜歡加的「食茱萸」(刺蔥),在古代部落裡還有互相獵人頭的習慣,巴奈為了保護正在摘「食茱萸」的蕪賽,於是唱起歌來通知蕪賽快點逃跑,最後善良的巴奈身亡,但也讓蕪賽脫離險境。因為孝心因為茱萸的重要,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這大概也只有早期阿美族文化才有吧。
相對於原住民,早期漢人是不吃刺蔥的,但拿它來當工具;做蘿蔔泥用刺蔥的刺「磨」蘿蔔,另外,利用其刺拿來責罰人,一是用在喪葬禮俗上「孝杖」,喪禮中棺木要送到墓地的這段路,死者的兒子或長孫要拿孝杖,有關孝杖的台語俗諺「男用竹公、女用刺蔥」,也就是亡者是男性時孝子或孝孫拿的是竹子,若是女性亡者,要讓子孫拿在手上,體驗母親懷胎生產的椎心刺痛,喪禮結束後則將此孝杖豎立在墳前。
另一責罰是說明親娘與繼母的不同:「親娘打囝用芒鬆,後娘打囝用刺蔥」,芒鬆是用五節芒綁成一大綑,看起來碩大嚇人,但芒心是空的打起來並不痛,不管是做給別人看或管教都有嚇阻作用;繼母責打前妻小孩則用一根短短卻帶著刺的刺蔥,雖短小似無殺傷力,然全根帶刺的刺蔥一頓打下來準是皮綻血流。(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