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菩提
「我生命的一部分已隨你而消亡……是你帶走的我,還是我留下的你?」
── 桑塔耶那 「給W.P」
大腦沒有忘記它
春節拜訪國小老師,驚見老師二公子坐在輪椅上,左小腿已全部切除。
「去年十月二十四日新莊299號公車衝撞,」回應我訝異的眼神,他主動告知始末:「我被拖行二十多公尺,小腿當場沒了。」
「還痛嗎?」
「膝蓋處不疼了,但左小腿仍有燒灼感。」
「左小腿?怎麼可能?左小腿不見了,怎還會疼痛?」
「醫生稱它叫『幻痛』,是身體死去部位,陰魂不散的疼痛,因為我的小腿已跟了我四十幾年,我的大腦還沒忘記它。」
快樂不過是
痛苦的中場休息
明明是一場生命的無常,但「幻痛」,這如老子三十三章「死而不亡」,一樣詩般的語言,一直在我腦中縈繞不去。
回家後,上網查詢「幻痛」一辭:
「原本處理疼痛感的脊椎神經元被『縮編』後,變得無事可做,因此,為了假裝忙碌,這些神經元還是不斷將假訊號傳到大腦疼痛中心。」
然而,既然訊號是假的,為什麼不給人快樂的感覺,而是以幻痛來折磨人?網路是這樣回答:「愉快的認知過程比疼痛複雜多了,因此無事可作的神經元傳送疼痛訊號比較簡單。」
原來我們生命的構造,被設計成大方給予痛苦,卻吝於給予快樂,難怪十七世紀的英國法學家約翰、席爾丁會謔稱:「快樂只不過是痛苦的中場休息。」
專注在交會時的餘溫
二○一一年法國龔固爾文學獎首獎作品《兒子》(Le Fils)中,作者米歇爾、侯斯沉痛寫下:「世上最大的痛,是送你走之後,我還留在已經沒有你的這裡。」但他不讓自己浸淫在喪子之慟而無法自拔,他以輕鬆調侃的語調,娓娓道出父母對兒女的無限牽念。米歇爾希望傳達一個訊息──「只要專注在共處時的溫暖記憶,我們真的可以跟死亡共存。」很像偶像劇裡常聽到的台詞──「要連死去之人那分,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用溫暖戰勝幻痛
二○一一年,一位二十歲的美國女孩凱薩琳‧邦坎普真的成功用「溫暖」戰勝「幻痛」。
邦坎普的父親是因公傷殘的美國空軍退伍軍人。有一天,她坐在美國陸軍華特‧芮德醫療中心的等候室,身邊是剛自伊拉克與阿富汗戰場返國療傷的傷兵,其中許多人已經截肢。
她說:「他們會向我敘述自己的遭遇,幻想式的疼痛不斷出現。」因而得知「截肢者經醫師診斷開立多種鎮靜劑。這些藥物不但昂貴,而且很容易成癮,有些患者甚至因受不了幻痛而自殺」。
邦坎普不斷嘗試,最後二十歲的邦坎普成為「無痛托座」的發明者。這種義肢裝置可以減輕截肢者的幻覺式肢體疼痛。運作的原理是「一旦神經末稍受熱,把熱傳到截肢者的義肢托座接合點,大腦就會被迫全神貫注於這股熱度,而不是已經失去的腿。」
在離開老師家時,失去左腿的勇者微笑道:「下個月醫生要幫我裝上義肢,就可以再站起來回去上班了。」
不知道醫師是否將給他裝上邦坎普的「無痛托座」?但知道,在我們悲欣交集的一生中,不管遭遇多少生離或死別,可以嘗試專注在逝者交會時留下的餘溫,然後,在生命的大雪中顫巍巍立起,不再幻痛,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