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石頭記》第九回寫賈寶玉上學,辭別了襲人、賈政、賈母,這時「忽想起未辭黛玉,因又忙至黛玉房中來作辭。」此處脂硯齋批語曰:「妙極!頓挫之至。余已忘卻,至此心神一暢。一絲不走。」
至第十三回秦可卿託夢給王熙鳳道:
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只是無一定的錢糧;第二,家塾雖立,無一定的供給。依我想來,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供給,但將來敗落之時,此二項有何出處?
莫若依我定見,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於此。
合同族中長幼,大家定了則例,日後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如此周流,又無爭競,亦不有典賣諸弊。
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
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
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後日,終非長策。萬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語。此時若不早為後慮,臨期只恐後悔無益了。
書中針對賈府各項弊端的指陳,再度引發了脂硯齋的慨歎,他甚至在行文中,暴露出自己過往的經驗和身分特徵:「讀五件事完,余不禁失聲大哭。三十年前作書人在何處耶?」
至於第七十三回,迎春屋裡的媳婦們趁機向邢夫人批評探春:「我們的姑娘老實仁德,哪裡像他們三姑娘伶牙俐齒,會要姊妹們的強。他們明知姐姐這樣,竟不顧恤一點兒。」
此時脂硯齋的批語更是嶄露強烈的激憤,說:「殺!殺!殺!此輩專生離異。余因受其蠱,今讀此文,真欲拔劍劈紙!」
脂硯齋的批語有時流露出對往事心生無限感慨,有時甚至表達出強烈而激動的情緒化言詞。他時而「赧然一笑」,時而「寧不悲乎」,如此豐沛的閱讀情緒,顯然是藉由作品來投射自我,無怪乎引起了紅學家們對於批書者身分的廣泛討論。
無論脂硯齋就是書中的史湘雲,甚至是賈寶玉,批書人融入閱讀情境所產生的聯想、反映與批評,都可以視為是特殊讀者對於《石頭記》語意空間的另類釋放與重新開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