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佩蘭
那一年的暑假,喜事連連。
首先是長姐的孫子研究所以第一名畢業,立刻被德商聘用。接著是小妹的孫女以接近最高分考取北一女,獲得獎學金。再來舍弟的小孫女雙語幼稚園受頒市長獎,等於是馬拉松接力賽的第一棒。我平白的分享了他們的喜悅。
現在的孩子在正式就讀國小之前,幾乎沒有一個不念幼稚園。除了一般綜合性幼稚園以外,還有雙語教學幼稚園,以及專門性的鋼琴、提琴、美勞等等藝術性的幼稚才藝班,讓孩子從小培養藝術細胞。現在的父母總是擔心孩子輸在起跑點上,所以無不用盡心思,花費金錢從孩子幼小時就加以栽培。
幼稚園的存在已久遠,日本根據被譽為幼稚園之父的德國教育家福祿貝爾(Froble)(1782-1852)的精神,於一八七六年明治時代,在東京女子師範大學設立第一所幼稚園。但直至進入昭和時代(一九二七)以後,才漸漸被人們接受。
台灣在日治即有幼稚園的設立,只是多數稀少。即使到了我可以就讀幼稚園的一九四○年代,我的家鄉嘉義也僅有一、二所,且園內兒童寥寥無幾。記得我看著大約同齡女孩,穿著花蝴蝶般彩色嬌豔的垂長袖和衣服上幼稚園,學習以日語吟唱日本童謠,好不羨慕。
然而,一方面家庭經濟不富裕,另方面先父一身傲骨,生性固執,非但不准我們穿戴日式和服,學唱日語,在義務教育(小學)之前的幼稚園自然與我們無緣。並且還寧願犧牲條件較優厚的糧食分配(當時糧食及民生用品極度缺乏,有錢也買不到食物的程度,故政府採取糧食分配制度)硬是不肯捨棄先祖姓氏「朱」,改為日式的複式姓以利糧食分配。
此外,父親更在當時日人統治下的台灣,積極與當地有志人士組織和漢文學會令,定期相聚,作漢詩、填詞、畫水墨畫,習毛筆畫書法,積極研究中國傳統漢藥方方藥,以期保留漢文化,不致沒落失傳。其後不論在漢詩方面,東洋水墨畫方面,以及傳統漢藥方面都留下著作。
想不到這些努力都沒有白費,近來受到學界矚目。二○一二年七月中旬在台灣舉行的「台日傳統醫學之術交流研討會」中,先父的漢方遺著被列為研討項目之一,認為其漢方論述源自中國既有傳統漢方,並融入日本漢方醫學,再經多臨床實驗,已然發展成為獨特的台灣流派。此訊息亦使身為子女的我們沾光。
日治時代的台灣,日語就是「國語」,而我直至小學開學第一堂課老師點名時,還不認識自己的名字。一方面是只聽懂台灣發音,另方面是原本為複數姓(如歐陽,或已改日式姓名)者外,學校一率在單字姓與名字之間加上「氏」字,朱佩蘭即成為朱氏佩蘭。因此,老師以日語讀音呼喚「朱氏佩蘭樣」時,我愣住了,不知道那是我的名字 。好糗。
從開學這天起,我才正式由最基本的五十音片假名字母學習日文。可以說,比許多同齡孩子起步晚。在家裡也沒有學習的環境,當然進度也就遲緩了。始料未及的是,自此日文改變了我的生活,影響了我這一生。如今回顧,感到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