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新寫

文/侯吉諒 |2013.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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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一直很喜歡張先這句「雲破月來花弄影」(圖),詞意自然,而卻幽情無限,很能讓人遐思翩翩。寫這樣的句子,自然而然就筆帶情意,不免多了一些搖曳生姿的風采。書法/侯吉諒

文/侯吉諒

蘇東坡,吟嘯且徐行

在古代詩人中,蘇東坡大概是最受大眾喜歡的,不只因為他有才氣、詩文都達到最高成就,也不只是因為他是書法史上「北宋四家」之首,而是因為他在詩文之中時時表現出一種曠達、自得的身影。

蘇東坡像是一個標記,是一個讓人常常想起來就想要效仿的對象,因為在人生的路上,每一個人總難免碰到事業的起伏、命運的乖舛、感情的得失,甚至突來的災難、難以抗拒的苦痛,而在這樣時刻,讀讀蘇東坡的詩詞,總似可以找到一種相對的瀟灑,不平靜的心情總是可以因此得到安慰,而又有了面對苦難、 超越不幸的力量。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首〈定風坡〉(圖),作於元豐五年,蘇東坡剛剛因前一年的「烏台詩案」,被捕下獄,受盡折磨後,被貶到黃州當團練副使。黃州的生活十分困頓,蘇東坡雖然個性灑脫,但想必不會沒有陰影。〈定風坡〉前有小序,說「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顯然是記實之作,然而對照當時蘇東坡的際遇,卻也讓人覺得字字句句都是當時心境的寫照。

穿林打葉聲,可以是記實,也可以是暗喻他先前碰到的政治風暴,於是,何妨吟嘯且徐行這自然是面對困境之後的人生態度,悠遊江湖的竹杖芒鞋,勝過官場上的跨馬而行式的威風。

蘇東坡是歷史上難得一見的曠世奇才,然而他的政治生涯卻也坎坷得令人難以想像,在蘇東坡人生的最後二十年,因為政敵的迫害,平均每二年就要遷徙一個地方,那是何等飄泊、不安的生活,如果沒有一簑煙雨任平生的淡泊,怕是再如何灑脫,也是無法面對的吧?

人生在世,追求的難免是名、利、與成就感,然而卻很少人能夠領悟,一個人的成就,往往不在他有多少錢、當多大的官、擁有多大的權勢,而是他的人生態度,在千百年後,蘇東坡之所以這樣讓人景仰不已,不也就只是他「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這樣的漂亮身影嗎?

柳永,曉風殘月

如同我們現在很難想像,莫札特的音樂只是當時提供給皇宮貴族休閒用的流行音樂一樣,我們現在也不容易理解像柳永那樣典雅優美的詩詞,竟然只是北宋時期的流行歌曲。

文學史上對柳永的評論是「詞格固不高」,顯然並不公平,而主要是因為柳永生前放浪形骸,一生都在妓院巷裡親熱唱和,大部分的詞誕生在青樓笙歌豔舞、錦榻繡被之中,這樣的行徑,對道貌岸然的學官們,當然不太能夠欣賞。

柳永的不幸來自他得罪了幾個重要人物,參拜宰相晏殊時,因〈定風波〉中「綵線閒沾伴伊坐」一句被掃地出門,更因為〈鶴沖天〉中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句,被北宋仁宗曾批評:「此人好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詞去。」一個毫無權勢的文人被皇帝、宰相這樣批評,在那個極端封建的年代,柳永的不得意,已經是註定的了。

然而柳永並非一味軟弱,他還是有一點傲骨,因為宋仁宗的批評,所以他自稱「奉旨填詞」,也算是對皇帝老爺的一點抗議。

儘管仕途不得意,私生活的名聲也不佳,然而,像〈雨霖鈴〉這樣的佳作:「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圖)畢竟不是一般的文字寫手可以達到的成就,所以蘇東坡認為「世言柳耆卿曲俗,非也,如《八聲甘州》之『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此語於詩句不減唐人高處。」這應該才算是柳永詞作的公平評價吧?

說來也令人感慨,柳永的詞雖然不被上流社會看好,但當時的流行界非常喜歡柳永,有「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的傳聞,當時歌妓們的心聲是:「不願君王召,願得柳七叫;不願千黃金,願得柳七心;不願神仙見,願識柳七面。」柳永晚年窮愁潦倒,在潤州去世時一貧如洗,是他的歌妓姐妹們集資營葬。柳永墓在丹徒山(北固山)下,死後亦無親族祭奠,每年清明節,歌妓都相約赴其墳墓祭、掃,並相沿成習,稱之「吊柳七」或「吊柳會」。柳永過世後有這麼多的紅粉知己為他掃墓、吊祭,也不枉他風流的一生了,而這些風塵女子為柳永掃墓的情操,更顯得那些自命風流的文人們不值一哂。

張先,虛筆寫影

寫詩要有情懷,而後才能有文采,書法也是如此。

一直很喜歡張先這句「雲破月來花弄影」(圖),詞意自然,而卻幽情無限,很能讓人遐思翩翩。寫這樣的句子,自然而然就筆帶情意,不免多了一些搖曳生姿的風采。

那是張先〈天仙子〉詞中一句,其實整首詞還有其他名句:

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後期空記省。

沙上並禽池上暝,雲破月來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

其中「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雖然說「人初靜」,實際上是心中多所牽掛。

常人說詞是詩之餘,意思是詞的文學性不像詩那樣凝練,文字的密度比較鬆,沒有詞那樣嚴格的用字要求。

然而詩的格律在唐朝已經發展到極致,太多格律的結果,也妨礙了詩中情境的寄託,宋詞的「鬆」,剛好讓詩人們從嚴格的格律中掙脫出來,可以寫一點輕鬆一點的題材和心境。

張先是和柳永齊名的詞人,他的風格在文學史上被認為是由小令向慢詞的過度中,一個不能忽視的功臣,清朝的詞家陳廷焯就說:「張子野詞,古今一大轉移也。前此則為晏歐、為溫韋,體段雖具,聲色未開;後此則為秦柳、為蘇辛、為美成白石,發揚蹈厲,氣局一新,而古意漸失。子野適得其中。」

光是張先的詞風影響了蘇東坡、辛棄疾、姜白石,就足以說明他的重要性了。

〈天仙子〉從虛中下筆,寫的是虛中之虛的「影」可以說是妙到毫顛。事實上,張先另有名句「嬌柔懶起,簾墜卷花影」;「柳徑無人,墜飛絮無影」;和「雲破月來花弄影」著名於時,所以人稱「張三影」。

張先的詞寫得虛,寄託著一種無可奈何的心境,但卻絲毫沒有其他詞人那種悲涼愁苦的味道,這和他的生活很有關係。

張先一生富貴,詩酒風流,生活非常富裕悠遊。據說張先八十歲時娶妾十八歲,因而得意賦詩:「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紅顏我白髮。與卿顛倒本同庚,只隔中間一花甲。」他的好友蘇軾因而賦詩調侃他:「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髮對紅妝。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時代不同,張先的生活模式,現代人是不可能擁有了,就算有那個條件,八十老翁敢娶十八少女的,大概也逃脫不了道德的譴責,但無論如何,恐怕天下所有的文人都會偷偷羨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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