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載著觀光客,在老市區的石頭路上行駛。十九世紀末的景象或許類似如此。
圖/尹萍
文/尹萍
維也納是安閒享受美好生活的地方,導遊說,一定要去喝咖啡、吃蛋糕,而且要去最有名的薩赫咖啡(Cafe Sacher)。這店在市中心,門口排著好長的隊。好吧,我們去排隊。
歷史很簡單 咖啡很複雜
十幾年前,有一陣子我上咖啡館總愛點「維也納咖啡」,濃咖啡裡加很多鮮濃奶油,香啊。到了維也納,導遊告知:「維也納咖啡種類很多,你要研究一下咖啡單。」
喝!咖啡單長得像短篇小說,解說文字看得人眼睛痛。糕點單就更長了。最有名的糕點叫做Sacher Torte,是黑巧克力蛋糕夾了杏子果醬,甜得要命,可據說是哈布斯堡王朝倒數第二任國王,法蘭茲約瑟夫(Franz Josef)的最愛,所以觀光客都得嘗。
奧地利人自嘲說,他們的歷史很簡單,哈布斯堡王朝幾乎是他們唯一的王室,從十三世紀延伸到二十世紀。法蘭茲約瑟夫在任的六十八年(1848-1916),是維也納最近一次文化高峰期。精神分析祖師佛洛伊德,大音樂家馬勒、布拉姆斯、小約翰史特勞斯,畫家克林姆,建築師瓦格納(Otto Wagner),等等,都在他任內大放光芒。
時代在交替 新局正開展
薩赫咖啡座,是薩赫酒店Hotel Sacher的附設咖啡廳。這酒店,與對街的維也納歌劇院,也都是十九世紀後半蓋起來的。十九、二十世紀之交,馬勒在歌劇院指揮交響樂團,薩赫酒店衣香鬢影,王公貴族出入(像我們這樣運動鞋牛仔褲,要想進來喝杯咖啡?門都沒有)。歐洲各國紳士淑女乘坐馬車來聽輕歌劇,或雙雙對對,跟隨小約翰史特勞斯的圓舞曲跳華爾滋。那是舊時代的尾端。
畫家克林姆則在城的另一邊,與一群藝術家討論如何脫離主流,建立新風格、新流派。建築師瓦格納重新規畫這城市,設計地下鐵系統。醫師出身的佛洛依德在城裡自行開業,創造出「精神分析」這個字,用「自由聯想」法,引導躺在長沙發上的病人說出最幽密的心事。知識分子活力洋溢,衝向二十世紀。那是新時代的開始。
掌控藝術發展方向的「維也納藝術家協會」太守舊了,克林姆等人主張大膽創新、寬廣包容,不要排斥商業藝術,不要限制藝術家的創造與想像,讓藝術推動社會的進步。他們被稱為「維也納分離派」。
時代造藝術 藝術尚自由
我們剛好碰上克林姆出生一百五十周年,維也納每個主要博物館都展出他的作品,分離派專屬的展覽館更受特別矚目。這展覽館就叫作「分離」,完成於一八九八年,特色是幾何圖造形,金色裝飾,門楣上金字宣示:「時代有其藝術,藝術有其自由。」
展覽館的建造費部分來自當時維也納首富:工業家卡爾‧維根斯坦。維根斯坦資助各種藝術,克林姆和音樂家馬勒、布拉姆斯都經常在他家進出,他的長子祿德維格‧維根斯坦因此熟悉音樂,後來從音樂進入數學與哲學,成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哲學家。
法蘭茲約瑟夫也是奧匈帝國的皇帝,小約翰史特勞斯所作的「皇帝圓舞曲」就是獻給他。他在一九一四年,因為姪兒兼儲君斐迪南大公爵在塞拉耶佛遇刺,而向塞爾維亞宣戰,掀起第一次世界大戰。兩年後他死了,卡爾一世接任;再兩年戰敗,卡爾只好自動退位,結束七百年王朝。
無緣成畫家 希特勒轉性
一九一八年像一條斷層線,畫分了新與舊、古與今。由於戰敗,維也納沒落了;由於士兵從戰場帶回病毒,感冒大流行,幾位大藝術家都在這年過世。
可是有一個人,卻在這時候受到維也納的重大影響,他名叫希特勒。出生於奧地利北部,十七歲時來到維也納,兩度申請入美術學院,兩度被拒絕,理由是他的作品「不夠格」。
如果當年美術學院收下了希特勒,這世界,尤其是猶太人,是否就能避開一場大劫難?沒人能說。但是希特勒後來在自傳中提到,在維也納的六年貧困生活期間,他對猶太人產生了強烈的憎惡。
一九三八年,德軍大舉越過邊界,占領奧地利。困苦失望的奧地利人,本來就想與德國合併,因此希特勒榮歸維也納,受到二十萬市民的熱烈歡迎。
對猶太人的大屠殺開始了。十八萬猶太人,十萬人逃離維也納,包括佛洛伊德與維根斯坦家族在內。戰後,僅六千猶太人存活。(維也納系列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