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卡爾教堂,美得聖潔。圖/尹萍
藝術的聖潔與低俗
聽說,維也納人夏天都逃離這城市,到森林小屋去避暑,把市區交給觀光客。歌劇院整個七月和八月都停演歌劇,稍有點身分地位的音樂家都走開了。連皇宮馬隊,專長跳芭蕾舞的西班牙馬,夏天裡都不在家,馬廄空蕩蕩。牠們上哪兒去了?去度假。嗯,馬兒們度假時做甚麼呢?在小河裡打滾,森林裡奔跑,還是在鄉下莊園喝咖啡吃點心呢?
這似乎暗示,觀光客如蝗蟲,在夏天大舉入侵,他們有鈔票沒品味,精緻的文化避之為吉。
遊客專屬夏日音樂會
也許是事實。在卡爾教堂前面,我們被兩個「古人」攔住。兩人都打扮得像莫札特,十八世紀的鮮豔服裝,白色的假髮,只是其中一人戴著眼鏡。
眼鏡莫札特告訴我們,今晚在卡爾教堂裡有音樂表演,演奏韋瓦第的《四季》。如果不喜歡,歌劇院今晚有「名家精選」,他可以給我們折扣。
這種針對觀光客的音樂會,樂評家警告,票價高而品質低。但是我們還是決定作盡責的觀光客,去聽了《四季》。畢竟這是維也納,連空氣中彷彿都流動著音樂。
在燈光下,祭壇、廊柱和天頂繪畫華麗無匹。卡爾教堂是巴洛克建築,《四季》是巴洛克音樂的代表作,一個八人室內樂團在祭壇上擺開,引導我們的眼睛和耳朵進入同一個時代。
維也納的建築巴洛克時代,比義大利來得晚,原因是神聖羅馬帝國東征西討,不一定以維也納作首都。直到十七世紀後半,「三十年戰爭」打完,帝國縮小,皇帝的控制力大減,才開始專注於奧地利本邦的建設,在維也納大興土木,要以巴洛克式的豪華建築和壯麗裝飾,來彰顯帝國的富裕和強大。
音樂之都大師比比是
卡爾教堂是巴洛克建築的代表作,一七三七年才完成。霍夫堡皇宮(Hofburg)的一部分、美泉堡夏宮(Sch霵brunn)及花園,還有尤根王子宅邸「麗城」(Belvedere),都在十七、十八世紀之間完成,如今都是維也納的觀光重點。
音樂方面,維也納的盛世也比義大利遲,巴洛克音樂已經進入尾聲,維也納的音樂家才剛上場。可是這些音樂家何等質量驚人:海頓、莫札特、貝多芬,大師輪番上陣,維也納的「音樂之都」地位就再也無人能撼動。
十八世紀後半的維也納,有人讚歎,是「百慕達三角洲」的另一面,靈氣鍾於一地,人才像從裂開的地縫裡冒出來,曠世傑作一件一件在此醞釀,在此完成,彷彿這地方有特殊的磁場。
莫札特創作猶如神助
這當然是後世的說法。海頓和莫札特在維也納奮鬥的年代,「古典音樂」風格剛形成,世人拿巴洛克的尺度來衡量新的曲風
,認為它比較低俗,不如巴洛克的聖潔。然而人有靈的一面,也有肉的一面。音樂家或任何藝術家,都了解人性中黑暗的或低俗的一面,莫札特尤其如此。
莫札特少年浮浪,好酒好賭又好色,看過電影《阿瑪迪斯》的人都會記得。那電影不完全寫實,但這位大音樂家確實遊戲人間,滿口髒話(他喜歡開關於「糞便」、「屁股」的玩笑),甚至把髒話寫進歌曲裡去,好像現在的街頭嘻哈。可是他也寫彌撒曲、聖歌,純潔優美如天籟。
也如電影裡描述,他的音樂,不管是多複雜的交響樂、協奏曲或歌劇,都像是早就在腦袋裡完成了,只是謄錄下來而已,從來不需要塗改。因此宮廷音樂總監薩利耶里認為,這根本是神的音樂,神竟然把祂的音樂託付給這樣玩世不恭的渾小子,薩利耶里覺得神太不講道理了。
寬容時代提供大舞台
絕對不聖潔,可是也絕對不膚淺。或者說,聖潔與褻瀆、膚淺與深刻,在誠實面對自己的音樂家作品中交纏擁抱,難分難解。生命中的挫折與悲劇都在他的音樂中留下刻痕,但是他的本質是樂觀的,或者他如小丑,至少要戴上歡笑的面具,因此他總能在哀傷的曲調中加入希望的副線。
莫札特在維也納的十年(1781-1791),當時皇帝是約瑟夫二世。他積極革新:廢除死刑,向貴族徵稅;寬容新教,改善猶太人處境,反抗教廷干預帝國政治。但是遭到的阻力太大,終究都沒有成功。他比莫札特早一年過世,死前要求在墓碑上刻:「這裡躺著一個一事無成的人。」
兩百年後看來,他的成就在於:由於寬容,他給了音樂家一個舞台,讓他們發揮才能和想像力。聖潔或低俗?留給後世去評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