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讀花人涂瀛在〈平兒贊〉一文中指出:「求全人於《石頭記》,其惟平兒乎!平兒者,有色有才而又有德者也。然以色與才德,而處於鳳姐下,豈不危哉!」鳳姐與平兒如此近距離,甚至於是貼身的相處關係,確實在日常生活中,無處不顯示著尖銳而矛盾的對位立場。
世人所欣賞平兒的美貌與才德,又正是鳳姐所見不得的優點。因此讀花人細膩地體會到平兒之取信於鳳姐,而成為她最得力的心腹,則平兒的處世定有其獨特之處。
在偌大的賈府裡,平兒僅是個通房丫頭,因此鳳姐與她實為妻與妾的關係。可平兒又是小妾中最低一等的人,賈璉所娶的尤二姐可被稱為二房奶奶,名義上還算是主子,平常亦可與鳳姐「姐妹」相稱;至於賈政所娶的趙姨娘和周姨娘,實際上亦屬於女奴,然而在生活中又可見其半主半奴的地位。我們從寶釵和黛玉往往起身向她們讓座,可見姨娘的身分其實也不很低。
然而平兒之作為通房丫頭,實際上就完全仍是個丫頭的角色。在古代家族體系中,這一類型的女孩子,通常因為年輕貌美而受到男主人的寵幸,但是也因此遭受女主人的妒恨。
而她們的命運,無非就是如香菱一般低聲下氣,委曲求全,最後忍受了所有的凌辱,葬送了性命!抑或是像寶蟾那樣極力奉承男主人,以鞏固自己的地位;又或是很希罕地遇到一位像邢夫人那般,欲追求自己賢慧的美名,而主動替丈夫納妾,那麼小妾的命運也不過就是被正妻冷淡地容納,只求相安無事罷了。
可平兒事實上又是在上述三種生活類型之外。她原是鳳姐四個陪嫁的婢女之一,後來「死的死,嫁的嫁,只剩下這個心愛的,收在房裡。一則顯她(鳳姐)的賢良,二則又拴爺的心。」
以賈璉好色貪淫的作為,其實早已對近在身邊的四個陪嫁婢,虎視眈眈。怎奈鳳姐厲害!既不許他全占有,又不能不允許他占有一個。因為在制度面上,「妒婦」是不賢的惡名,為古訓「七出」之一。
於是我們可以想見,在平兒百般不願意的情況下,鳳姐硬是將她許給賈璉,這完全是為了替自己博得賢良之名。如此也就清楚地道出了,平兒這一類型的人物,在貴族世家裡的悲涼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