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玉芸
睡眠是甜蜜的,成了頑石更是幸福,只要世上還有羞恥與罪惡存在著的時候,不見不聞,無知無覺,便是我最大的幸福,不要來驚醒我!──米開朗基羅
《埋葬基督》(The Entombment),是文藝復興時代的藝術大師米開朗基羅,留下來僅有的三幅平面畫作之一,目前為位在英國倫敦的國家畫廊(The National Gallery)所收藏。這是一幅尚未完成的畫作,我們參觀當日,有一位美術系的女學生,正坐在一張矮板凳上,專注的臨摹該畫。而她也如同原作一般地,栩栩如生地畫下一幅尚未完成的畫作。
米開朗基羅對於平面畫作的評價甚低,他說,「平面畫作是屬於婦女以及懶惰的人所做的事,而自己所追求的是更高難度的挑戰。」他以雕刻家自詡,當他被迫去完成西斯汀教堂的壁畫之日,他曾經憤怒地寫下:「一五○八年五月十日,我,雕刻家米開朗基羅,開始作西斯汀的壁畫。」這巨型壁畫面積達14x38.5平方公尺。工作時日,米氏把自己封閉在教堂之內,拒絕外界的探視和其他助手的協助,從腳手架的設計到畫面內容的安排,從構圖到色彩調配全然由他一人動手完成。
「我的鬍子向著天,我的頭顱彎向著肩,胸部像頭梟。畫筆上滴下的顏色在我的臉上形成富麗的圖案。腰縮向腹部底地位,臀部變成稱星,壓平我全身底重量。我再也看不清楚了,走路也陡然摸索幾步。我的皮肉,在前身拉長了,在後背縮短了,彷彿是一張彎曲的弓。」
以上是米開朗基羅對他近五年來工作狀態的描述。這段期間,米氏日日仰躺在十八公尺高度的台架上。當作品完成時,三十七歲的米開朗基羅疲累得如同一位歷經風霜的老人家。
由於長期仰視,在完工之後的幾個月內,他的頭和眼長久不能低下,連看一封信也必須拿起來仰視。米開朗基羅其實是用自己生命的代價完成了西斯汀教堂的這幅天頂畫。數百年來,他以豔麗莊嚴的色彩與圖樣,吸引後人仰臉張望,慨然發出無限的讚歎與驚奇。
雖然對於繪畫評價甚低,然而米開朗基羅當年畢竟還是提筆作畫。看著The Entombment這幅畫中空下來的部分,我好奇的想像,究竟是甚麼原因讓意志力向來堅決的米開朗基羅停頓下來了呢?
雖然是一幅半成品,而它被視為珍寶,懸掛在畫廊裡,供人憑弔,引人遐思。如果米開朗基羅預知了後世的人們對於這幅畫作的看待與重視,他該會如何盡心盡力的完成它。
每個人的生活裡是不是都有一些半成品?我的電腦裡面總是存著幾篇寫了一半的小說,以及一些尚未完成的詩句段落。我相信做音樂的人,一定也會有一些寫了一半的詞,哼了一半的曲。我的櫥櫃裡也還有幾條織了一半的圍巾,總有一些原因耽誤了我繼續完成的心志。就像畫家的畫室裡,必定也有幾幅畫了一半的作品,在木匠的工坊裡,也許正放著幾張尚未完成的椅子書架或矮櫃 。
對於園藝家而言,他的綠房裡,必定也存有幾株待移植的植物 。
生命裡充斥著未完成的事件。
一般皆視其為瑣碎與無效,或者處於漫長的等待狀態中。然而,米開朗基羅的半成品,因為藝術家不平凡的靈魂,即使是一幅未完成的畫作,卻隨著光陰歲月的流逝,日日賦予它無可算計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