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實難,生命又如此費解,死之將至,所餘唯風格而已。
大家對她真是愛不完,套用她招牌歌裡的一句「還有誰能比你可親又可喜」,很少有歌星能像鳳飛飛這樣,用歌聲鼓舞過一個欣欣向榮的年代,背景過一段簡單的歲月,純樸的日子。
她去世的消息傳來,走過七○年代的台灣人,似乎都可以找出個人生命中一首鳳飛飛的歌,私密著只屬於自己的記憶形式。
我這樣的靜靜擷取她:她用「林秋鸞」立位,回歸初起那個年輕愛唱歌的大溪女兒,讓終點也是原點。我無法參透她用怎樣的心情面對和心愛丈夫罹患同一種致命的疾病?我可以確定的是:身為歌者,她必然以終不能發聲為最深重的遺憾。丈夫去世後她抗拒做體檢這事,我完全能夠體會,陪伴過心愛丈夫病與死的人,總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近或不近情理的堅持。至於她省略過程只給結局的死訊,用最簡單的交待處理人生最難的大事,雖然我與她聲名的亮度不能相比,我依舊要說,我懂,我必然也是。
一個人處理死亡的風格,通常就是那個人或顯或隱,總之就是最真實自在的生之風格。
我想過,這樣的人通常本分素靜,疲於社交,這樣的人通常,獨擔。
我心愛丈夫在安寧病房最後的那段時日,我被迫一夕成長,他有好多急於要教會我的事,時光流速如此遲緩滯重,我們還有很多話要說,我們真喜愛一輩子都不夠的靜靜相守,年年日日。
每一個到訪的人都會讓他從昏睡中勉力睜開眼招呼寒喧,如他一向的客氣有禮,每個人都想知道病情狀況,身心勞瘁的我便得一遍一遍反複重述,免不了有人要關切的提供各種保命的獨家方式,並要求我切實執行,善意在不恰當的時刻反成負擔,我的痛苦太深,禁不起再承受一根稻草的壓力,於是我婉拒親友的探病。丈夫辭世一年了,一直到現在,都有人對我不甚諒解。
熱鬧,溫馨,笑與淚都是風格,安靜,簡單也是,以善意之名,也絕不能用自己的風格去涵蓋別人。
對受苦的人,成全與理解就好,而節制自己妄加的論斷,是為對他人風格的真正尊重。
生與死,無他,唯風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