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與外婆

王 |2012.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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粽子

學校貼出了端午節放假的通知。於是我知道,該吃粽子了。

我想起的粽子,是外婆裹的粽子。粽葉青亮清香,那是外婆從河邊的蘆葦上摘下來的;有時候用來紮粽子的是蒲草,有時候是白棉線。那樣的粽子俊俏小巧,青綠惹憐。外婆裹的粽子好吃不膩,粽子尖上有顆紅棗,或者混著我愛吃的赤豆;裹粽子的米是糯米,清亮軟糯,煮熟後幽幽泛著青瓷的光。

每年端午節臨近,外婆都會坐在走廊下裹粽子。蘆葦葉浸在水桶中,糯米盛在木盆裡,紅棗蜜棗紅豆擠在瓷碗裡。這樣的畫面,我已經幾年沒有親眼見過了。記憶最深的一次是在外地的舅舅隔天要回老家來過端午節,外婆連夜煮了一大鍋粽子。年紀很大脾氣溫和的土灶,金黃稻草的細火,慢條斯理煨出粽子的清甜香氣。那個夜晚,與灶差不多高的我,圍著灶一直等到粽子出鍋。

我漸漸長大,去城裡上學離開了外婆,每年端午節都不能親眼看到外婆裹粽子了。但是,還是會準時吃到外婆捎來的粽子。一想起粽子,我就又開始想念外婆。

外婆這種年紀的老婦人,是頂會做飯的。她除了幹農活,就是做飯,六七十年了。她雖然不會清楚記得每一天的日期,但是她知道根據天氣和時節來播種和收穫。她會看天看雲看星星,預測天氣和添減衣物,活像個仙人,我猶記得夏天她搖著蒲扇對我說「心靜自然涼」。

她會做很多吃的,變著法子的,順著時節的,一個節氣有一個節氣的吃食,過年的時候做饅頭蒸年糕,還記得小時候圍著蒸籠等第一籠饅頭,她讓我們小孩子拿著筷子給豆沙餡的點上胭脂,我和表哥邊吃邊點胭脂,她還教我用木頭模子把年糕敲出吉祥的花紋,我把麵團黏得到處都是,她用蒸籠裡的熱水幫我洗弄花的臉;正月半的時候,她碾碎了花生芝麻紅豆,用水調了麵粉做湯圓,每一個都有拳頭那麼大,吃起來豪爽痛快;夏天的傍晚,她採了藿香薄荷,活了麵粉炸躄粑,就著紅彤彤的蕎麥粥,那是夏天最涼快的記憶;她還會用艀麵棒艀出筋道的麵條,配上她熬的花生醬汁,是頂美味的;過冬的時候,她教我包兩種不同形狀的「扁食」,元寶和簸箕,特別有趣。

現在,外婆年紀大了。每年過年的饅頭,已經不在自家蒸了,艀麵棒也很久不用了。

外婆應該被授予美食家,氣象預報家,農業專家。可是她什麼都不要,她只要我們偶爾回去看看她。她像一個遲暮的英雄,聽力和視力每況愈下,卻還像將軍迷戀著戰場一樣愛著廚房。

一個廚房,兩三代人,多少春秋。想起粽子,想起外婆,想起歲月。

夏日



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

我蹲在水池邊啃西瓜時聽見青青白果從枝頭掉落在泥土上堅實的聲音,像敲木魚,隨之是回歸大地的寂然。

那木魚之聲,讓我心有餘悸。這是葳蕤的夏天。梅雨曖曖昧昧遲遲緩緩不走,絲瓜的觸鬚鉤心鬥角,疏疏落落的芋葉搖盪水珠欲送還留,藿香薄荷重章疊唱,雨後泥土翻湧蒸騰著生老病死的喘息呻吟。

這樣繁盛而觸目驚心的夏天讓我手足無措。極端天氣裡的土地和村莊總叫人無法安心。曾經是冬天寒風裡過度裸露的泥土,皴裂的傷口,還有斑痕累累的老人的臉。而現在,記憶裡快樂的夏天也開始褪色和疏離。赤腳走過暖烘烘的田埂,花生葉染得短褲斑兮兮還要招來外婆的嗔怪,還有傍晚低飛亂撞的蜻蜓,裊裊升起的炊煙,外婆召喚我們回家吃晚飯的聲音,醬油撈麵的誘人香氣,都變成了滯重溼潤的回憶。

哪個孩子會珍惜自己的童年,懂得珍惜已過了許多年。

這個遠離童年多年後寄宿外婆家的夏夜,乘涼仰望的天空沒有星河浩瀚,相對無言的我和外婆在靜候涼風,還有誰先開口說些什麼。外婆因為家族中一位老人的病重而憂心忡忡,終於明白惺惺相惜是一個多麼沉痛的詞。風燭殘年的老人,默默守望餘生,預知死亡的恐懼,不為人知的寂寞孤獨訴與誰人聽,又有誰聽。我已不再是小時候那個圍在她膝下嘰嘰喳喳的小男孩。

歸鄉情更怯,故鄉變異鄉。

男孩長大,老人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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