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吳德亮
循著虯虯蟠蟠的產業道路蜿蜒而上,進入紅龜面山後,陡峭的路旁不時可發現被棄置的茶樹三三兩兩,高度都在一層樓以上,孤伶伶地散發出茶葉的清香,偶有台灣藍鵲低空略過,「ㄎㄧㄚ—ㄎㄧㄚ」的叫聲一路相伴,令人驚喜。老舊的石板屋或土角厝則稀疏錯落在竹林密布的兩側。
新北市三峽茶區可大別為東北區與西南區,東北區即成福、白雞、溪南、溪北等里,以成福最大;溪南區則包括五寮、插角、有木等里,而以紅龜面山所在的有木為多,且大多為日據時期就從桃竹地區移民來此開墾種茶的客家人。二者今日多以綠茶產製為主,少數為蜜香紅茶與白毫烏龍。
以有木里的客籍茶農徐俊才為例,他說曾祖父早從清末就從桃園龍潭遷往此地,至今也超過百年了。當時開墾茶園共三十甲,傳承至第四代共有兄弟姊妹八人,卻只有老二與老三兩人留守茶園,有能力照顧的茶園僅剩三甲多地。目前整個山上繼續留在當地種茶的也僅存五戶,茶園面積總共五甲不到,令人不勝欷噓。
徐俊才說,從上一代起,親友就紛紛前往都市討生活,留下的茶園既未改種檳榔,也不願低價出售土地,只能任其荒廢、自由生長,因此今天在當地,舉目所見幾乎都是一大片一大片被棄置的茶園,大多是早年產製綠茶所用的蒔茶品種,少了灌溉滋養竟也生長得濃密壯碩,且高度均超過成人,生命的韌性令人驚異不已。
蟲蟲吃剩的
早於一九八五年即榮膺十大傑出青年農民的徐俊才,茶園雖然不大,但從不噴灑農藥,平日只有勤除草,並施以黃豆粉等有機肥料,因此他頗為自得地表示「全部都是有機茶」。只是不噴農藥如何除蟲?他的回答也頗出乎意外,「蟲吃剩的茶葉再摘採製茶」!因此每季產量不過兩、三百斤,既不必依賴茶販前來收茶,也不用辛苦營銷,少量的茶品總是很快被熟客們親自開車上山買走,且不斷口耳相傳,畢竟純手工、真正有機無公害的茶品並不多,且皆能「眼見為憑」吧?
跟著他走進山坡上的茶園,在看似祥和潔淨,且嚴整有序的茶樹叢中,茶葉果然被小綠葉蟬等蟲害叮咬得體無完膚、不成茶樣,因此所做出的美人茶或蜜香綠茶等,蜜香與熟果味格外濃郁明顯。他說兩分地的茶園只能做出四斤多的乾茶,成本之高可以想見。
與成福一帶種植以青心柑仔品種為主不同,徐俊才的茶園則青心烏龍、金萱、翠玉都有。個性朗爽卻顯得有些靦腆的徐俊才,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活得卻彷彿古代人:日出而作、日暮而息,從不使用手機;製茶也完全遵循自然法則,春冬做綠茶或包種或烏龍。夏秋兩季小綠葉蟬肆虐,則順勢而作美人茶或蜜香綠茶與蜜香紅茶。
徐俊才回憶說,小時候沒有產業道路,只有崎嶇的石階小徑,必須隨著大人以扁擔挑滿茶葉,運送至山下的茶廠販售,來回步行約需八個小時,卻能為當時台灣綠茶外銷的榮景盡一份心力。而目前家家戶戶都備有汽車,也大多自設有茶廠,卻少有人願意留在山上作茶,令他感慨萬分。
老茶樹造產
跟著徐俊才提著開山刀,在紅龜面山之巔,一路披荊斬棘進入早年所留下的整片荒廢茶園,這才驚喜地發現,原來被人類無情棄置的老茶樹,皆早已自然融入森林之中,彷彿野生茶樹一般。最高的約莫四層樓高,最低也超過兩個成人的高度,令人驚異。其中直徑超過四十公分的大茶樹約莫十來株,單從肉眼觀察,就遠比坪林茶業博物館內展示的台灣老茶樹照片大上許多,從樹幹的腰圍及高度來推斷,部分應有近兩百年的樹齡了,稱之為台灣的栽培型老茶樹王應不為過,也是新北茶文化最重要的自然遺產吧?
由於未經相關農業專家或學者實際鑑定,很難確知它們的實際樹齡,徐俊財說,大部分係他的曾祖父早於台灣尚未割讓予日本的一八九五年前所種。只是無法得知究竟係先民從唐山移植過來,抑或早期英商所栽種,當地居民均暱稱為「南洋仔」。冒險爬至樹上觀察,果然是大葉的阿薩姆種,隨手摘採兩片樹葉置入口中輕咬,一股熟悉的苦澀味頓時直衝腦門,讓愛茶成痴的我頓時充滿虔敬與感動,熱淚差點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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