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台北電影節提供
這樣一部細水長流、令人低迴品味的人生電影,台灣觀眾等了四年才有緣看到。當然,這不算久,畢竟,瑞典女攝影師Maria Larsson的故事,過了一整個世紀才重新為人挖掘出來。像那些老照片,丟失的記憶只能隨時間河流而逝;依然珍藏的瞬間,在年華洗滌後,愈發光采,承載拍攝對象的生命,等待靜靜的凝視。
一九○七年,攝影仍像魔術般令人驚奇,複製眼前所見的景象、忠實呈現光影的魅力,那是何等的不可思議。透過一張相紙,重新看見眼前平凡的事物再度發亮。一如攝影剛出現時,許多人深信,相機的鏡頭會奪走人的靈魂。這又何嘗不是攝影的隱喻,看見,就是一個單純強大的魔力。
看見細節
「看見」是攝影的核心精神,一部講述攝影師人生的電影也必定得觸碰這主題。按下快門的那一刻,就是在流影中捕捉看見的定影;最是迷人的「決定性瞬間」,將轉瞬即逝的真實存在,從表象凝止為永恆。
電影從片頭開始,就不著痕跡地透露這個訊息,並且隱隱貫穿女主角瑪莉亞的故事。八十歲的老導演揚托爾(Jan Troell),以精緻的光線和鏡頭,先帶觀眾欣賞那台介入女主角生命、進而象徵她私密創作的古董相機。
導演拍攝老相機的齒輪環節與眨眼般的快門,似乎已開始述說人生每一步的相互牽動;暗喻著我們最容易忽略卻構成生活的全部,便是那些瑣碎的細節。丈夫在碼頭打零工、酗酒又有暴力傾向,瑪莉亞幫傭、做裁縫、獨立照顧七個孩子。沒有學識和家產,瑪莉亞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人,生活只有家事和勞動。她獨特的攝影天分,卻是從這些平庸的細節展開;雖然辛苦,但她在寒冷中清理屎尿之餘,仍會被屋簷上晶瑩剔透的冰柱吸引駐足。
電影鋪展了三層觀看,將攝影、生命和歷史的大主題交融立體:瑪莉亞從鏡頭裡凝視,唐氏症兒也讓她看到美;大女兒瑪雅的旁白讓母親的生命重新被認識;導演揚托爾從瑣碎的家庭生活和歲月更迭重譜歷史。細節無處不在,幾乎是我們重憶往事的線索,攝影則將之轉為畫面構圖上的刺點,賦予詮釋或祕密。
大女兒以畫外音講述母親的故事;她的旁觀像另一台注視母親的相機,記憶父母睡前曾有的甜蜜互動、相館老闆和母親按捺的情愫,或是好朋友臨死前隱入蒼茫雪地的最後背影;那些沒有拍出來的相片,由電影記錄。
時光顯影
瑪莉亞的攝影也許可以說是沒有技術的觀看,沒有後製、修圖和高級的設備,她以純粹的看去成就暗房裡奇蹟似的顯影,將瞬間封存在琥珀裡。導演揚托爾借用這樣的觀看,巧妙地剪接日常微小的事件和景象,沒有刻意鑿痕的畫面去告訴觀眾瑪莉亞是如何看見;而是如時間長河流過,顯影她的生活。
電影的基調有著日落時分的金黃光澤,完美呈現當時的攝影魅力,說故事的溫柔厚度則來自對現實的理解。片中脆弱美麗的蝴蝶有如稍縱即逝的瞬間,拍翅的光影折射在手心上,讓瑪莉亞握住她對攝影的感動。丈夫工作時,輕盈的白雪落在沉重的煤炭上;戰爭期間,瑪莉亞正要拍攝教堂旁的手影戲,巨大飛船的陰影卻緩緩滑過城市上方,遮蔽了太陽。
黑白、光影捕捉了死亡和寂寞,也突顯時間的泡影,在靜謐沉穩的電影畫面上,竟散發著一種超現實的神祕氛圍。電影其實沒有使用真實世界裡瑪莉亞拍攝的相片,因為這樣,它反而更像那片玻璃感光板,凝視主人翁生命的細節、提供觀看的想像。生命若能「看見」,每一瞬間都將顯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