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衝動,到了現在已經消磨了大半。
而人總是健忘的,於是記錄成了憶念那株植栽上的新土,日記的憶起成了勃發
的芽,陽光才在燃亮的嫩綠中更加璀璨,愈陳愈香。這樣澎湃的衝動,自那時起必須由日記回味了。
寒冬,跟隨著的假期來了。鄰居家那株櫻花已結出幾個酡紅的花苞了,我幾乎可說是貪瀆它的美,於是日日夜夜演繹著櫻花蕊芯的夢。便如粉色的雪。雪呵。
我總那樣想像著。
也是那樣嚮往著。
便如最後早了點的那場櫻花雨般急驟,我的朋友們漸被推向那愛情的蓓蕾,華美而綺麗。然而,我多了位筆友,以文字為磚瓦,搭建起如雪般的友誼,清明而無瑕。我將情誼的見證堆砌成一疊白玫瑰的瓣兒,字跡如千萬的花蕊,長尾夾像隻蝶那樣地停憩在上頭。
身為一個未經世事的學生,這麼說實是有些許不妥,但,人類有時還真是愚笨,有趣的是,在風輕雲淡之時,人類也滿享受這種愚、這種笨的。哦,是的。我們出發了,向那片幽遠的白。我只帶了一件風衣,我的愚笨自此開始。
我總認為那一片一片飄下的,像細棉一般的冰晶,美得太不真實,我甚至無法碰觸,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綻放如芳,凜然而沉鬱地成了身上的纖塵,斜了一地,光華如夢。我忽然想起那堆白色的瓣兒。有意無意地,口袋中冰冷而發紅的手顫巍巍地抖了一下,有些訝異地,捏住了一隻啣住玫瑰的蝶,我沒將牠捧出來,怕要和雪一樣融了。
我忽然發現我是那樣地呵護著。
車程是難捱的,搖搖晃晃的山路怪難受的。入夜了,我本就是易暈車的,風衣擋不住竄入車內的低溫,為了忘掉頭暈胃痛的勞頓,我將雙腿伸到較暖的椅子上方,嘗試以睡眠掩蓋不適。等我再度醒來,車子已進入塞車的車隊,雪鍊的感覺很差,更增路途巔簸,於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等到路旁開始有了冰霜的痕跡,我幾乎無法想像坐在駕駛座的父親,是如何熬過這段路的。衝動,要付出代價的,這是我從愚笨中學來的。
幸好愚笨中仍帶有血氣,挺著年少的勇氣踩踏在冰霜上,才發現自己的趾頭麻了一半。
冷,那是我腦中唯一的念頭。
我沒有知覺的手指又在口袋中和那隻蝶相遇了,我用手心包覆著,想從那討求一點溫暖。我忽然想起思考可以燃燒熱能,會更暖和些,於是我思考著粉色的蝶有哪幾種。一晌,我發現自己想不出任何一種粉色蝶時,我已可以好好忘卻冰冷的感覺,看看身處的地方了。
沒有下雪,這是我的第一反應。不過地上仍有著積雪,我趿拖著布鞋走著,沒預警地摔在雪地上,我用手支撐著,碰到了地上那一片的瑩白。雪,比我所想的還要來的堅硬,雪花明明一落到手心就會化了的,易逝的美麗。
原來,積雪也可以很美的,我在這時發現。我吃力地站直身體,抬高了腳走向人較多的路旁,它們很美的,我開始欣賞著。
它們瑩亮著,陽光如輕紗般越過它們,掬了一襲銀染而上,一層層如糖衣般依附,深沉肅穆地光彩著,如何爛然的光芒我已找不出更純粹的感動表達。它們不像雪花剎那且擁簇;那些凝成在針葉下的霜晶,孤傲如梅。我聽見細細軟軟的情緒衝撞了我的胸臆,那樣深深牽動我的知覺。
再一次地,我捏了捏那隻蝶和白玫瑰瓣,像雪一樣的純潔呵!我將一片蜷曲的瓣兒仔細地揉平,然後,捧了出來,端正地放在手心上;便如我預期地,它溫柔地枕著。
像積雪那樣的穩固。
兩年了,那片雪不知何時在心底融了。然後,悄悄地,在那名為「記錄」的書上,開出第一朵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