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悄悄的,只有筆和紙張接觸的聲音,還有風吹過樹林的聲音。
文字在少年們的筆下成行。
雪白的紙上,有文字誕生。
這是春日的寫作課。
我提到上周課堂上有學生傳來紙條,問起:「世界只剩兩行詩」這件事。
其實,課程正準備開始。
講台下有學生說了這句話:「什麼?!世界只剩兩行詩了?世界快不見了嗎?只剩兩行詩了?」
「世界只剩兩行詩,怎麼辦?」這句忽然從學生之間冒出來的話語,讓課堂上多了焦慮和安靜。
「世界只剩兩行詩?世界快消失了?」有學生繼續說。
「為了救世界,必須趕快寫詩,讓詩傳下去。」下午三點多,一個學生大聲的說。
於是,全班都開始寫詩。
彷彿他們都成了傳承詩句的詩人,就在這一刻,紛紛提筆寫詩救世界。
「老師,我感覺到,當我完成一個句子時,地球就穩定了些。這世界搖搖晃晃,如果沒有詩句穩住,地球會不見了。」他憂心忡忡的說。
事情從一個誤讀開始。
上周,我在課堂上和少年們談起近來的閱讀心得,每個人都說起自己喜愛的一些書。
阿新傳過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世界只剩兩行詩」。他的字瘦瘦長長的,白紙上就這麼一行字,看起來份外孤單。我念著這行字。
他告訴我,這是一本書的名字。我坦白的說,沒看過這本書,但是,我會找來看。他說:「我也是聽朋友談到這本書,從沒看過,看名字覺得滿神祕的。很想知道,到底書上寫些什麼?」
下課後,我回到電腦前,搜索資訊,發現這是詩人瓦歷斯‧諾幹在去年年底出版的新書。正確書名是《當世界留下兩行詩》。那天晚上,我到書店買到這本書,開始細讀。
瓦歷斯‧諾幹,台灣原住民族Atayal(泰雅族),一九六一年出生於台中縣和平鄉Mihu部落,一九九○年起主持台灣原住民文化運動刊物《獵人文化》及「台灣原住民人文研究中心」,現任教於台中市和平區自由國小,兼任中興大學中文系技術講師。他已出版的作品包括:《荒野的呼喚》、《泰雅孩子台灣心》、《山是一座學校》、《想念族人》、《戴墨鏡的飛鼠》、《番人之眼》、《伊能再踏查》、《番刀出鞘》、《迷霧之旅》等。
《當世界留下兩行詩》一書中,瓦歷斯‧諾幹以極簡的形式,排列短短的二行詩。文字精練,引人深思。例如,他寫「辭海」:「辭別寬闊的海洋之後/文字的陸地嶙峋升起。」意象妙極了。再看他所寫的「桌子」:「世界失去了桌子,桌子就失去了文件/文件失去了簽署,戰爭就失去了世界。」哲思迎面,馬不停蹄。
整本詩集從台灣的土地與家園,擴及到族群、社會乃至世界的關懷,短短的二行詩,卻有著極寬廣的世界,充滿無限想像。
仔細閱讀《當世界留下兩行詩》之後,這個星期的寫作課,我計畫回答阿新的提問,介紹這本書並且練習寫詩。
可是,來到課堂上,才剛提到書名,才剛談到這是阿新想知道的一本書。有學生誤聽了書名,聽成「世界只剩兩行詩」,進而擔心的說「為了救世界,必須趕快寫詩,讓詩傳下去。」。
於是,春日下午,學生們在白紙上寫詩,試著要把詩傳下去,以免地球消失了。
課室彷彿成了荒野,遠方傳來鼓聲。白紙上落下的每一個字都讓空間重新豐富起來。學生們寫來日月,寫來河流,寫出父母、親人和朋友,寫出山海,寫出花與樹。
詩句在山林間遊走。
詩句在海洋與河流間穿梭。
「人生不怕死,只怕一首詩。」
「詩裡只有一個字,愛。」
「愛,青春無敵。」
「松鼠和我對望,我們想念遲來的春天。」
「媽媽從窗邊走過,還有外婆,聽我彈吉他。」
「堅持下去,我們將會到達彼岸。」
「這是第一千零一次重讀你的信,重溫往日的美好。」
「別來無恙。等你的信,直到地老天荒。」
「老師,我寫好了。」一首首詩像是大地冒出來的新芽,此起彼落。
世界回來了。世界被少年們寫回來了。世界在文字裡寧靜的生長。
這時,有位同學剛從外面進來。他才踏進教室,剛坐到位子上,隔壁的學生告訴他:「快拿出紙筆,寫下兩行詩。世界只剩兩行詩,地球快消失了,我們要把它寫回來。」
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另一位同學提醒:「寫你最想念的。快!就差你這兩行,地球快消失了。」
「世界只剩兩行詩,天空藍,海洋藍。」
我念出他的詩句。全班鼓掌。他填補了最後一塊拼圖。
曾經有那麼一個下午,地球差點消失,世界只剩兩行詩,是三十多位少年合力救了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