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擱淺-- 翁鬧

林妏霜 |2012.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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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妏霜

她與幾個朋友,折舊少女們,總愛蒐集那些奇形怪狀的人類生命岩層。有幾個字詞如同一種隱匿的密語,凝聚她們同類同質的情感。尤其那些像被命運篩選過的人:那些無賴者,浪蕩子,畸零,邊緣人;那些才華洋溢,創作自毀者。

目睹他們留在最壞的生活裡,卻留下最好的精神糧食去餵養他世代的靈魂。為了傾斜的性格,捲入一種無能的人生景觀。

她們後見之明地發現那些即將走樣的,不對勁的線索;那些將日常折磨成異常的寫作生活。

她們大多沒能擁有那種戲劇性的閃耀之光,在什麼事都沒能做時,她們就折舊了,所以那其中或許存留了一些她們對他人的殘酷:生命依然有一些餘裕,訝異於他人的挫敗。但那也可能是一種欽羨,以此來救贖乏味粗糙的人生。

不論對於那種珍貴傷痕的喜愛,是一種本質上的接近,或相反,她們都極度渴望從中得些什麼。

首先她們找到了太宰治。他「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的失格狀態,的確時常被引用在她們稍微歪曲,稍微薄倖的某些時刻,最多時候是失望,對自己的失望。像他小說人物的氣質,伴隨著戲謔與丑角式的自我嘲弄。後來太宰漸漸變成一種共通的文學符號,喧譁,熱鬧,幾乎已經不見任何孤獨的況味。虛偽的世人甚至不再對他抱有歉疚感。

契訶夫曾經寫道,比如人們吃一頓飯,完全依照生活該有的樣子,這中間幸福可能於焉產生,但也可能帶來生活的毀滅。

幸福或毀滅,隨時都可能在日常裡顛覆,無法預測。那是戲劇,也是生活。她們不再需要顯露任何孤獨,已經是可以諒解任何人幸福的年紀了,什麼灼熱與激情幾乎被生活磨平。她們並不渴望毀滅生活,甚至害怕自白的那一刻起,就真的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無賴者。

其後,被她們找到的是翁鬧。一九三○年代台灣文壇的孤獨者,真正的身世匱乏者。兵荒馬亂的時代,他人談的是時代裡巨大的,隱匿的,憂傷與痛楚。而他寫,像我這樣的廢料,只想戀愛,戀愛才是完成我肉體與精神的唯一軌跡。

一個人如何生得無消無息,死得無人知曉?只殘存:聽聞、傳說、耳語。後人喚他,幻影之人。只隱約知道,他是個對雙親一無所知的養子。鬱憤於名字的俗氣,總是在他人認真學習時,刻意放縱,喧鬧。他所存留的唯有幾篇獨特質精的詩文、隨筆與書信、一篇未完成的中篇小說。莫名無聲的殞落,身世只能經由後人研究推測。然後是,眾說紛紜的死訊:在異國,遁逃,精神病院,窮困潦倒,街頭凍死。莫衷一是。

戰火燃燒,人人奮起。他的日常生活是同樣「驚人的愚笨」,恍惚生活,所有錢財用盡,天寒時典當棉被,獨活成「一條忍耐的動物」,奄奄一息。

她們刻意淡化那些深沉。在情感受挫,被生活阻礙時,彼此調戲那些她們稱之「翁鬧化」的人生景況。放縱濫情,任那些殘留在生命裡的惡質在身上流竄,黏膩,只要能不被任何人碰觸。

如果能擁有誰,與誰相愛,那樣被蝕咬的靈魂結局會不會因而改變;過多的不幸,能否因此被誰消融?

那樣驕傲的翁鬧,恐怕也難以說出:只要,一次就好,能不能,不要扔棄我?

還是會像太宰治寫的一則苦戀寓言:「我想這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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