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瞎了以後
才聽得見自己
淒厲的叫聲
自從受傷的那一次
意外地叫出了我的語言
才開始懂得
如何追向遙遠的故鄉
停在高高的山頭
地面上突然傳來
淒厲的喊叫
我迅速的往他的身上撲落
然而
故鄉怎麼這麼漆黑呢
——選自郭成義詩集《台灣民謠的苦悶》1982年2月,笠詩刊社出版
※詩人
郭成義(一九五○年-)曾任雜誌社編輯及負責人、出版公司總經理、首都早報言論版主編、自由時報撰述委員,現已退休。初寫小說、散文,近二十歲開始寫詩,曾主編《笠詩刊》並創辦《詩人坊季刊》,已出版有詩集有《薔薇的血跡》等四本,小說集《薔薇的剪裁》一本,評論集《從抒情趣味到反藝術思想》二本,並主編《當代台灣詩人選一九八三年卷》、《中國民間童話》、《兒童小說坊》等。思想早熟,故其創作、藝術論述、社會論述早便有一己的敏銳見地。
郭成義是一個現實性的詩人、無感的生活於當下社會的詩人(包括所有的藝術創作者),那是沒有「活著」的詩人。詩的寫作除了發掘新的詩美之外,也要接合當下生存社會細微的關聯,如此詩人才有現時代的詩人身影,如唐代詩人、宋代詩人等等,各時代詩人的身影。
※品詩
民謠是人民的詩,最貼近時代的感受。詩題〈一隻鳥仔哭啾啾〉為一嘉義民謠,經民謠家駱英校訂,歌名為〈一隻鳥仔哮救救咧〉,歌詞為:「嘿!嘿!嘿嘟 一隻鳥仔哮救救咧/嘿呵/哮到三更一半瞑 找無巢 呵嘿呵/嘿!嘿!嘿嘟 什麼人仔共阮弄破這個巢都呢/乎阮掠著不放伊甘休 呵嘿呵」。考據為台灣被日據初期的一首傳唱的民謠。歌詞以「覆巢之下無完卵」來暗喻日本的野蠻霸道,家破巢毀,母鳥找不到破窩的小鳥,啼叫徹夜不止。旋律單純,歌詞簡潔,淒美哀怨,頗具詩人教授杜國清所舉的「詩.美.愛」的詩學三味。至今仍被傳唱。
作者這首詩大約寫於民國六十年前後,以當時這塊土地上的人的處境心情,延伸這首民謠情素。
第一節,「眼睛瞎了以後/才聽得見自己/淒厲的叫聲」。人在年青、眼睛清明時的身體活動,無論是國家的或工作的場域,必須聽命的忙於被規訓化、紀律化的集體決策。待至「眼睛瞎了以後」看不見規訓與紀律,這時才看見到自己,「才聽得見自己」的「淒厲的叫聲」。「眼睛瞎了」是「眼睛不瞎了」的反語。
第二節,「自從受傷的那一次/意外地叫出了我的語言」。當被規訓化紀律化的知識捆綁被解開的時候,回首以往從來沒有自己認知的生活身體,忽然像受傷一樣,原來失去的痛的「感覺」覺知醒來,「才開始懂得/如何追向遙遠的故鄉」。那故鄉原來被規訓化而遺忘了。
第三節,「停在高高的山頭/地面上突然傳來/淒厲的喊叫」。那「淒厲的喊叫」的地方是生我育我的窩巢,那叫聲是母親找不到孩子的「淒厲的喊叫」。「我迅速的往他的身上撲落/然而/故鄉怎麼這麼漆黑呢」。故鄉已在漆黑中找不到了。
後殖民時代,無需如前殖民時代的占領他國領土、派人統治。後殖民時代的霸權國家以變形的方式,如英國社會學家吉登斯所稱的「抽象系統」,通過經濟全球化、資源共享化之名,以及強大的武力陣仗威嚇等隱藏性的手法,殖民著它的殖民地。台灣因資源短少,以及地理上的位置等等因素,便永遠脫離不了或有形或無形的被殖民的命運。
整首詩意象的接排與運動有著極強的衝擊感,與原初的同名民謠排比,有著同樣苦悶的詩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