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陰霾,上午一通電話,郭大嫂在話筒裡低沉地說:「呂太太,……我不
知道要怎麼告訴你們,小賊死了!……不知道為什麼?昨晚還玩得好好的,…
…。」我驚惶,半信半疑:難道郭大哥戲弄我們?可這玩笑也未免開得太大!但
郭大嫂的個性不會開玩笑,口氣也不對,……我們如遭雷擊,頭腦麻木,眼前茫
茫一片,不敢置信:幾天前還活蹦亂跳、強壯健康的小賊,怎會遭遇不測?我心
亂如麻:難道是洗溫水澡害他著了涼?還是送走當晚受到風寒?妻胡思亂想,自
責:「該不是小賊太想我了?」
到郭家,看到白巾裹著小不盈握的身軀,微露丹頂,我掩面而泣;妻打開布巾,
看見小賊猶睜著眼睛,等著看媽媽最後一眼,悲慟地捧在手中,強忍淚水。小賊
身體柔軟,郭大嫂說:從起床發現小賊死了,就木然地一直握在手中,幻想他能
回溫復活;兩三個小時過去了,郭大哥要她打電話。回想妻聽聞噩耗,沉痛地哭
:「武志啊!你叫他們把小賊埋了吧!我不想再看到。」我呆立良久,勸妻:
「不要逃避!我們還是去把小賊接回來,他一定很想再見媽媽最後一面。」
郭大哥、大嫂一再鞠躬致歉;他們也想不通:為什麼前一晚還跟大家玩得很快樂
的小賊會突然死亡?妻檢查籠裡的糞便,看不出任何異狀。一會兒,郭大嫂若有
所悟:「難道是快過年,這幾天我清理廚房,噴了很多強力去油污的清潔劑;小
賊整天跟在我身上啊!」我腦門一轟,忽然湧現消防隊那一窩「十姊妹」;也彷
彿看見小賊在持續揮發的毒氣中窒息……,墜落。我掉入了深淵!懊悔:如果我
擱進廚房邊密閉的後陽台?如果籠門沒有關著?他雖倉皇,也能逃命啊!可是
眼前,曾經神采飛揚的小賊,竟默默躺著……;我們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
車又奔馳在高速公路上;以前每次把小賊接回家,總看他在車廂裡,是那麼喜悅跳盪,充滿渴望地輪流親著爸媽?....他又能夠回家了!如今,媽媽只能撫摸著他
冰冷的軀體,輕輕地搔著他的胳肢窩,他不再興奮地吱吱叫。身旁的車流風馳電
掣,我卻頭腦空白,淚眼模糊……。我們帶小賊回家,推開大門,彷彿這三年所
有曾經留存的麗影,都迎面撲來;千萬隻小賊,在眼前交織出一幕耀眼的晶黃,
耳裡千呼萬喚,充滿著他的啁啾……。我們頹然坐下,鳴聲漸漸沉寂,眼裡覺得
黯淡,流著淚,把他放在每一處他曾經喜愛流連的地方?酖?酖陽台、供桌、「安
樂窩」,作最後的巡禮。
昏,媽媽用一方柔軟的紅毯裹著,讓他長眠舒適,我把他封入鋁箔製的茶葉罐,作為棺槨;我們帶他迤邐著,希望永遠走不到新店溪……。最後終於抵達河堤公園一棵最好看的樹下;夜風已經悄悄吹來;他來如春陽,去似冬霧;在渾沌的大氣裡,我們含淚把他埋葬。
沒有回家,我們在街上漫遊,車燈是那麼刺眼,人影又是那麼虛幻,我們不知道走在哪裡?卻一直走到
遠漆黑的森林公園,好像宇宙中只有我們兩人在漫步,而小賊就站在我們的肩
膀上,沒有遠離。明知鳥兒歲壽短促:數年歡樂,終歸一哭;卻忘了!以為能夠
永遠相處。夢醒了,無法止住的悲傷,在心中是那麼難以承擔……。
想到二媽也一樣難過,惆悵數天之後,我終於勉強拿起電話筒,想要安慰她;誰知郭大嫂訥訥地說:「呂先生,本來今天早上我也想要打電話給你,又怕引你傷心。昨天午睡,夢到小賊長大了!我清楚地看到:他變成一隻好大好漂亮的金鳳凰,光輝燦爛,我和小兒子都搶著要去抱他……。」
(七之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