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四季常青、中空有節,是傳統文化謙虛與氣節的精神象徵。是故歷史上的文人雅士都喜好以「竹」,作為直抒胸臆的對象,或詠、或畫、或寄託、或自我期許,如:
南朝劉孝先〈竹詩〉:「無人賞高節,徒自抱負心」,以竹子的高拔堅貞暗示自己「待人賞識」;又如唐白居易〈池上竹下作〉的「竹解心虛即我師」,歌頌竹節的中空謙虛;宋蘇東坡更有「無竹令人俗」的千古佳句,詠懷竹子堅貞中直、守分有節,不為世俗所移的正直不屈。
但真正讓竹進入到自己生命,並藉以開展出獨特人生哲理、豐富創作歷程的,首推「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他對竹可謂一往情深,嘗言:「唯有竹為君子伴」,更提出以竹為中心的創作理論,認為藝術創作必經歷「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的三種境界;其〈題竹石〉:「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更是道出竹子忠義節烈、堅韌不屈的剛正力道。
雖然歷來詠竹者眾,但是清末民初的社會運動家丁文江,卻獨有不同見解,其〈諷竹詩〉云:「竹似偽君子,外堅卻中空。根細好鑽穴,腰柔善鞠躬。成群能蔽日,獨立不禁風。文人多愛此,聲氣想相同。」
他顛覆自古以來一切歌詠竹子的文化美德,認為竹子雖然外表中堅,卻是缺乏實質內涵的偽君子,好鑽營的深根與善逢迎折腰的特性,正是其搖擺原則的生存之道。尤其是竹林成群時能擋風直立、蒙蔽烈日;落單時卻是難以禁風、不堪一擊的窘境,點出小人那種遁入群眾、好結黨營私,進而隻手遮天的醜陋特性。
最後兩句更是對千古詠竹的強烈批判,認為只會賣弄學問的文人,與自己筆下的竹子聲氣相通,著實一無可取。如此諷詩、如此觀點,堪稱翻案奇絕。
但天地本無情,竹乃自然產物,有情者唯人而已。故詠竹、諷竹,不過是對一種事物,兩種不同生命態度的衍伸,一切的觀感皆來自於內心眼光對外在世界的解讀、評判與構建;而最有風度的,還是常青直立的竹子,始終沉默不語地隨風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