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流轉中,將此感恩的心昇華、擴充到斷除殺心,隨緣救生、護生,幫助陌生人,也算是一種間接報恩吧!
生命的回顧(Live Reivew)最早是巴特爾(Bulter)在一九六三年提出這概念;當時是用來在醫學老人臨床照顧及臨終安寧的療護,透過回憶使老人剩餘的生命可以重新出發,而有了正向的意義。對少數生命有缺陷的人而言,生命的回顧可以走出沮喪、懊悔和憂傷的陰影;對多數生命常態的人而言,可以升起感恩的心,尤其是感謝陌生人的心。
十年前,我開始在深夜有了靜坐的習慣。剛開始,常無端地浮起一些熟悉但已不再聯絡的親友影像,為什麼我會想起他們呢?是不是我欠他們什麼?在靜坐中,我就隨順此影像,沉澱思慮逆溯生命的足跡,往往發現在年歲成長的過程,曾多次受過他們的恩惠,而當時年幼,人情事理未通達;成年後,受恩之事被時間推入塵封的記憶底層,又忙於追求個人事業,生命在往前看,無暇回顧時,便疏忽了此恩惠。
原來靜坐進入三摩地之前,佛菩薩要我們先修補生命的缺口。俗話說得好:「受恩容易,知恩難;知恩容易,感恩難;感恩容易,報恩難。」不知感謝父母的養育栽培,對於師長知識道德的傳授無動於衷,對於自身所擁有的,視為理所當然,都是生命的缺口!世間法的修行就是修補生命的缺口。而因果是有增長性的,一顆種籽下地,不會只結出一粒果實,這輩子不還,下輩子就得連本帶利的還,受人點滴就得湧泉以報之,通常我在浮起影像後一星期內就付諸報恩行動。
但是有些陌生人的恩惠是無從報答起的。
有天深夜,我因內急起床小解,眼角餘光看見蓄滿水的浴缸內有物在蠕動,因為近視未戴眼鏡,解完後低下頭去看,是一隻細腳蜘蛛沉在水中,整個身體縮成一團,剩下幾隻腳伸出水面,猶在做垂死掙扎,當下心生悲憫,順手拿牙刷打撈,一碰觸牠的腳,便迅速攀爬上來,我拿到後院去放生。在這當口,腦海裡突然浮起我在童稚歲月溺水獲救的景象,已經四十幾年前的事了,幾乎這一輩子不可能會再想起,卻因救將溺斃蜘蛛,而被觸發出來。
我返身回書房靜坐,讓景象重新播放:
四歲的某一天,傾盆雷雨暫歇的午後,約莫四點多,我和一群同年齡的小孩在鼓山區興中一巷的大河溝旁玩補黏土破洞的遊戲。那是將黏土泥巴捏成碗狀,口朝下,然後往地上砸,破洞愈大,對方就要修補黏土就愈多。我記得輸光黏土後,趴在大河溝邊,伸手舀水做攪拌黏土,大河溝水勢很急,我人小手短,搆不著水,就大幅度的側身,一不小心,整個人就掉進了河溝裡。生平第一次溺水將死的經驗,在閉目靜坐時,清楚地看見當時的景象:自己一入水便自然本能張口哭喊,瞬間灌飽河水,神識陷入半昏迷狀態,雙手在水中胡亂抓,猶作垂死掙扎,隨著腹部進水的鼓脹,靈魂從梵穴升出,將要脫離,我看見了肉體的自己逐漸下沉,忽然手被另一隻強而有的手抓住,整個身體拔出水面,一接觸到空氣,我便大聲的哭出來,一位穿高中卡其服的大哥哥救了我。他頻頻安慰我,問我家住那裡,我只是一味地哭泣,在彼時幼小的心靈,我被初次溺水的恐怖情緒佔領,加上知道闖禍了,回家會挨揍,不想說出來,有同齡小孩卻熱心引導他送我回家。這位大哥哥把我扛在肩膀,隨著走路起伏的節奏,將我腹部的積水頂了出來。一路上我從大聲哭泣,轉為無聲抽咽。
果不其然,一回到家,大哥哥告知母親事實經過,我當場被母親劈頭劈腦打了一頓。母親連聲地感謝這為位大哥哥救她孩子之恩,大哥哥客氣地說他剛好路過,看到一群小孩在河溝邊一哄而散,他知道發生事情了,逮住一位殿後的細漢囝仔,問明原委,趕緊趴下來伸手在河溝裡打撈。
「水流很急,很混濁,我也不知道你小孩從那兒掉下去,撈三、四次才抓到他的手,小事情,免掛心啦!」大哥哥靦腆辭謝就調頭走了。
他是誰呢?母親不識字,也忘記問他姓氏、家住那裡?在閉目靜坐裡,我讓事件倒退到趴在他肩上,頭剛好垂在他繡有校名學號的右胸位置的景象,定格,然後拉近,清楚看到「左營高中」紅色四字,左右繡兩條槓。
在我四歲那一年的某一天,有一位左營高中二年級的大男生,從左營高中海功路徒步走到內惟台電附近壽山腳下,路過遇見我溺水,同齡細漢囝仔一哄而散,沒有一個具有司馬光的智慧,生死在一瞬間時,適巧這位翹學的左營高中大男生順手救了我,他從兩點多離開學校,走到興中巷,至少要花上兩小時,這表示尚未放學的時間,他翻牆翹課了。
四歲那年,我有水厄的業障,將死而逃過一劫。時空座標交會的巧合,是不是來自前世尊重生命,護生放生功德因果呢?這是無法查證的。
如今我已屆知命之年,而這位恩人應尚在人世,已過耳順,想必他已不記得這件小事,雖未能當面報恩,但是在我們生命流轉中,將此感恩的心昇華、擴充到斷除殺心,隨緣救生、護生,幫助陌生人,也算是一種間接報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