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城巿都浸在雪中。
暴風雪午後來襲,氣象局說降雪將有二十吋,約消防栓的高度。晚上散會以後,車子卡在雪中已經走不動了。幾個朋友來幫忙推車,前推、後推皆無功,C說:「到我家來住一晚吧。」他家就在半個街廓外。我說:「謝謝。」還是加足馬力衝刺。終於有個駕駛得法的高手把車子開出雪堆。
這幾年來,從未見過這樣大的雪。記得初次見雪是在京都,那寺宇的靜白美得令人屏息。然後移居到北國,春花夏草秋葉冬雪無不分明強烈;第一年雪來了,堆起雪人、打雪仗也很快活。等到有了車行在路上,才知道雪的白是遮人眼目的,雪的泥是骯髒避不開的。親眼見一輛車雪中打滑,一百八十度調轉與來車正面相撞,玻璃碎片夾著鮮血與雪花共飛旋。那個場面用好萊塢電影特效來處理真是恐怖的絕美。
此時車窗霧氣還濛著,風雪又橫飛而來,我單身一人沒有家仍一心想回家,就這樣加了油門駛上公路。雪路茫茫,車輛不多,我覺得又慶幸又莫名寂寞;剷雪車逐步在推開積雪了,但該死的車窗霧氣還擦拭不開,我只好側著頭從雨刷快掃的明淨一角辨視路況,時速三十五 哩,緊緊握住方向盤,緩緩地滑進。迷濛途中,一路祈禱,一路驚心。
「得救了!」車子駛進公寓停車場,我舒了一口氣。才進門,餓壞了的貓就在我腳旁哀怨的喵喵叫。公寓立在湖畔,風雪無攔阻迎窗襲擊來,凶猛的一頭白獸。我在浴缸裡注滿溫水,再倒進一些來自死海調拌薰衣草香料的海鹽,剝了衣裳,摘了眼鏡,一股腦兒浸入水中,像嬰兒浸在母親的羊水中那樣。
你看,窗外鬼哭神號,再也嚇不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