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
莎妹劇團自1995年創團以來,以其實驗的精神,創作了四十餘齣作品,今年並以跨界形式推出影像書及展覽。本刊選刊葉覓覓以劇作《火星五宮人》為題的創作,邀請讀者發現另一種閱讀劇場的可能。
我是在秋天揮手下沉的時候遇見她的。
這麼冷的天氣,她的頭頂還能冒出蒸汽室般的熱氣,兩粒眼珠子跟蜜紅豆一樣悠悠打轉,膚色甜甜,唇型彎彎,我立刻就知道她是火星五宮人。
「欸,能不能幫我把脈把脈?」她問我。
「我又不是醫生,怎麼能把你的脈呢?」我說。
「可以的。」
「不行,不行。我有急事,先走了。」我發出踩碎蛋殼的聲音,轉身就跑。
她大概是沿途跟蹤我吧。總之,當我抵達瓦斯行的時候,她也抵達了。
「把脈把脈?」她先一步堵在門口。
我搖頭。
瓦斯奶奶坐在瓦斯桶堆裡面,手指飛快地打一只算盤。
她頭也不抬,神情專注像一碗濃稠的鹹粥。
「奶奶,我來跟妳借一樣東西──」我輕喊。
牆上有三個日曆。桌上有一隻陸龜。地上有一顆鳳梨。
奶奶沒有回答。
火星五宮人捲起袖子,把手腕上翻,伸到我的面前。
她似乎已經下定決心了。兩粒眼珠子在嗚嗚滾沸。
好啦好啦,幫你隨便把把。我在心裡嘀咕。
我用捏雞蛋的方法,捏著她的脈。
一股熱流竄我的心坎,然後凝住不動,我感覺身體裡有某一條通道被封住了。
我突然想念起小學時代的蘋果牛奶和牛角麵包。
想念起曾經暗戀的男孩。
想念起紫竹調。
想念起某一場愉快的紙牌遊戲。
火星五宮人開始拉著我往瓦斯行裡面走,我的手還黏在她的脈上。
我們一起跳上瓦斯桶,沿著眾多瓦斯桶構築的棋盤行走。
「卜派卜派──」火星五宮人說。
「爆炸爆炸──」我說。
我們以瓦斯奶奶為核心,繞了一圈又一圈,能量愈積愈多,身體愈來愈沉。
門外沒有人。燈裡沒有電。風裡沒有風。
我彷彿看見一群歪歪扭扭的字,順著一柱擎天神木往上爬,在一個鳳凰的巢穴裡聚集,組合成不同形狀的句子。
我們的心臟相連一起走過了兩個百年。
兩個心臟相連一起走過了我們的百年。
兩百個心臟相連一起走過了我們的年。
兩個相連一起走過了我們的心臟百年。
百年的心臟相連一起走過了我們兩個。
火星五宮人開始哼起歌來。
悶悶又暖暖,好似把臉埋進枕頭裡唱出來的。
有一種純真的吸力。連豬籠草都有可能被捲進去。
她的手腕變成琴鍵,我的指頭在上面滑動,彈出幾個我不曾聽過的悅耳聲音。
不是音樂,但是非常物質。比較接近宣紙與墨汁、皮球與地心的對話。
後來,電話響了。
到了第十八聲的時候,火星五宮人甩脫我的手,用一陣漣漪特效淡出消失,我的雙腿依然橫跨在兩個瓦斯桶上。
瓦斯奶奶忽然停止撥動算盤,好像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來,詢問我:「每莓,妳到底要借什麼?」

莎妹書《Be Wild:不良》
攝影/鄭婷 提供/莎士比亞的妹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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