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我總是最早離開,沿緩坡小徑摸黑行走,偶有暈黃的街燈,扮著撲光飛蛾,紛亂的將影子拖曳地很長。
所有院室幾乎暗去,僅餘其中幾間實驗室,散發著日光燈燦白的光,那光裡有冷冽的聲音。
我總是踏著秋後落滿山徑的葉子離開校園,騎著摩托車,行經夜間空敞的道路。到了街角的出租店時擱停下車,花很多時間,從中挑選一部電影。
而後繞去租賃處鄰近的隱密小湖,沿著湖畔,呵著暖暖的空氣散步。公園裡往往只寥寥幾人,有一些情侶牽著豢養的寵物經過。
我在那一座多霧有雨的城市湖畔,獨自看過許多次彩虹。
我總是到固定幾家餐館打包晚餐。回到家,便打開所有能發出聲音的電器:電視、音響、除濕機,在書桌前,呼呼吃著熱湯熱麵。
看著租來的影片,裹著棉被,在小小的房間裡獨自看著。很多時候看到睡著,就那樣到了隔天早晨。一部接著一部,好像日子是用電影計算似的。
然而我一直記得那一天晚上,朋友來家裡陪我看奇士勞斯基的《雙面薇若妮卡》。看著兩座城市的兩個薇若妮卡,平行過著日子,直到其中一個女孩死去,而另一個女孩對著父親說,她感覺自己又是孤單一人了。
記得片尾女孩從車窗探身,趨近院子裡的樹身,以手輕輕地觸撫。
自己看電影時,從不感覺寂寞。但那晚放映結束,所有人屏息無聲,我卻覺得心裡少了什麼。
後來我時常想起女孩那一首未唱完的詠嘆調,以及鏡頭隨著她昏厥倒下、死亡、埋葬於窟窿裡,沙土一層一層的覆蓋,直至畫面漆暗。
我常想起扮演奇士勞斯基,所有代表作配樂的波蘭作曲家普瑞斯納,在導演摯友死後,譜寫了作品《亡友安魂曲》。我時常在想,遇見奇士勞斯基的普瑞斯納,是不是覺得在世界上終於不再孤單?然而在導演因病猝死之後,他又感到胸前某個微小空間,隱隱作痛?
許多年過去,妳陪著我重看了一次《雙面薇若妮卡》,我想起了許多過往的事,卻不知從哪裡開始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