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氣大雪那天,天氣尚是溫暖,然而隔晨開始,天色卻就籠罩在陰鬱之中,聽說入冬後強勁的冷氣團將南下,氣溫將驟降至十幾度。
十幾度的氣溫,我將如何溫熱身與心?
天一冷,人也跟著開展不了笑容。彷彿連牽動顏面的神經都給寒氣凍住,不經解凍,是無法輕輕彈出一個微笑。
這種時候,如何活化僵住的唇角?
煨紅一爐火,沏一壺熱氣蒸騰的茶,把杯嗅聞冉冉蒸氣裡的茶香,聞那氤氳熱氣,身子宛如氣入任督,脈絡立時朗朗,脊背上漸次竄起暖流,這時,再啜飲一口熱茶湯,保管茶湯方入喉管,脾胃便即刻感應到溫熱,而後寒氣便一分分自指尖散去。
氣脈是活靈靈了,但獨自茗茶,總是無趣,品著茗茶,心便容易比茶汁先涼了。
若是有個人一起共飲論茶,冬夜的寒氣,將被紅火熱茶給阻擋在窗扇之外。不經意的我便想起宋朝杜耒的〈寒夜〉。
「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尋常一樣的月夜,不因爐不因火不因茶而活潑有致,是因來客才讓整個氣息溫馨美麗。
然而,我始終沒有機會寒夜裡以火爐熱茶招待朋友,多年來,朋友有約,總在日間午後,亮晃晃的日照,是一堵映出亮光的鋼牆,恆常守候著。每每夜幕方探手拉扯夕陽,我便要急急返家,撚亮家裡大燈,廚下再翻炒料理,好等著迎接每一張帶著疲憊回家的臉。
餐後一壺茶,去油沁脾,一年四季,冷泡熱沖,飲後都回甘。
還好,尋常居家生活,自家人也能茶湯裡溫熱舊事。尤其冬夜裡一壺沏過,再熱一壺,談興濃處,便說起童年種種。
少小時候,冷天裡阿祖會將幾塊燒得火紅的木炭,以火箝夾進小小竹籠裹住的小火爐,放在榻榻米的矮桌下,讀書寫字,身體便不覺得寒。多少年來,想起阿祖,便想起那一爐火,火爐因有一張竹籠罩住安全無虞。手被寒氣凍得難受,只消雙手貼住竹籠,竹籠裡小火爐的炭火熱度便滲進手掌,然後由掌心指梢傳導至體內,頓時全身暖烘烘的,感覺大好。每每夜晚臨睡時,總還央求阿祖再加兩塊小木炭,好偎著小竹爐睡個沉沉好覺。
我不記得阿祖是否曾經也在小爐上溫熱一壺清酒或濃茶,給我那獨愛杜康的父親,或溫潤辛勤一日的母親,或犒賞讓父母無後顧之憂的她自己,但我喝過火爐上溫過的水。長大一些時,阿祖已仙逝,更因島內的經濟起飛,小竹爐從此不再有煨紅時候,年年歲歲,細碎往事一如火爐裡曾經蹦出的火星,亮了又滅,剩下的只是晨起後,爐裡清冷的灰燼。
只如今,天寒時怎換得身心暖和?
熱茶一盅,滾水沏燙。滾燙的水如何煮開?也只能煨紅瓦斯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