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推開門,在門把上掛串著的鈴音將如細語吐露,將從冬街,踏進暖和有霧的咖啡廳的最後一刻,女孩轉身離去。
沒有道別,也沒有隻字留言;僅只那串再無法開鎖的鑰匙,留在吧台邊的玻璃瓶內。
漫長五年,王家衛拍拍停停,終完成了題材和形式繁複至極的《2046》,然後到了紐約,僅以七周拍攝,說了一個簡單的故事:女孩伊莉莎白遭情人負心背棄,無意走進城中一間咖啡廳,邂逅了經營小店的男子傑瑞米。
夜復一夜守候店裡直至打烊,就為了等待舊情人偶然走進,取回鑰匙;直到一晚伊莉莎白決定獨自踏上旅程,在城市與城市間流浪,遭遇許多人,聆聽著同樣破碎的心事。
她開始沿途寫信,一封封,寄給在日子和地圖上愈顯遙遠的咖啡店主人傑瑞米。
妳曾提起,那幾年居住的紐約,每晚從城中排練結束,搭乘末班車,返回僻遠的布魯克林老舊公寓。
冬夜裡降下巨大的霜雪,將眼前覆蓋為純白一片,偶有蒸氣,自下水道或人孔蓋的間隙突地冒出,總令我想起伊莉莎白離去那晚的覆雪街道;並以此想像、拼湊著,妳口中描述的景致,一如讀著那些未附上地址的名信片:是末班地鐵裡環壁空蕩的足音,街燈底下院落灑水器間歇噴灑的結晶水珠,或是冷街底一間燈光暈暖的咖啡廳。
某一年恰逢節慶過境香港,入夜後的彌敦道,霓光如晝,線道因封圍而更顯寬敞,蜂湧入市民。
那是我喜歡上王家衛後初次重返半島,整趟旅程,按圖索驥,遍尋著一處一處的電影場景,自重慶大廈,緩步穿行廟街,赴抵旺角。
終致錯過了末班地鐵,轉搭一班又一班公車,回到位處屯門的旅舍業已午夜。
回到房間,轉開電視,頻道正就播放著《我的藍莓夜》,遂讓螢幕兀自照亮幽黯房間,直到晨光微透,直到伊莉莎白流浪了一年再回到咖啡廳,直到看見她佇立街口,對自己說:「我花了將近一年才到這裡,我從沒想過要這麼久。」
「原來走到對街並不難,只要看是誰在對街等你。」
我在家的對街,收到妳從王家衛的城市寄回的短信,便想起了那晚上旅舍裡發光的老電視機,想起冬街,和那些因旅途而延緩流洩的公路光影。
有時僅因一道燦亮的光,就莫名地想念起某部電影,想念一座城、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