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講台,一位笑臉迎人的聽眾急切問道:
「風塵僕僕到馬來西亞講座,累嗎?」
我想及的是老子之言:「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一步只有一腳印,很多夢想,不都是這樣開始嗎?
怎會不累?
這趟遙遠的旅程,漂洋過海,在高空中飛行數千公里,白雲翼下,四個半小時才抵達,辛苦絕對難免,尤其年紀日漸增長,早已不合適舟車勞頓的旅程,事實上,定點最宜,只是下了機,我依舊風塵僕僕,一站接一站的開講,天天披星載月而不嫌累,開車四、五小時是常有的事,只因遠方有一群人,早已翹首期待我的到來。
我一路前行,不知目的地在何方?大約明白一個方位,便隨他們去了,深入偏鄉,進到荒野,只因想做一件價值的事,而非單純是價格了。
價格與價值這件事顯得更透明鮮麗了,如此彷彿二千公里長征,體力耗去四倍,薪水只有二分之一,所幸回味無窮。
我有如行道僧,沿途歡喜布施人文,把最美的,最有道理的教育想望、人生義理,傳播給大眾,所付出的勞力、心力,的的確確遠勝於遊走台灣兩地之間的行程,每每夜裡,沐浴更衣入睡,想起當下那些聽眾滿足的笑容,一切疲憊皆可被忽略了,這應該就是價值吧。
價格很簡單計較,一便是一,價值就無法估量了,有時候一是百,是千,是萬,甚或無窮,我惜福感恩,歐美教育之所以令我動容便是如是,他們讓孩子明白,能夠賺得錢的人都是幸福,但不必執迷擁有,把錢花在更需要的人身上,錢更有妙用。
巴菲特就是用這種哲學教育他的子女,而他的兒女們全學會自食其力,各個有所成就,並且懂得布施,統統有了自己的基金會,把所得之財,施捨一部分反饋給這個社會,這是大愛,人生之中最溫柔的美好,我因而想起一段話:黃金非寶書為寶,萬念皆空善不空。
促成這個夢想可以圓滿的是馬來西亞友人駱淑慧小姐與張緒莊、秀玲夫婦組合而成的「社區關懷工作室」,他們都非有錢人,而這樣的工作往往吃力不討好,必須費盡唇舌,用力說服一些單位參與,並且出錢出力,把這些財務堆積起來,方可成就我的到來所需的費用。他們的真情引動了蟄伏於心的善念,我幾乎不假思索便答應了邀約,陪著他們載夢下鄉,布施歡喜;他們一度擔心,如此荒涼不毛之地,我會不悅,那會呢?愈是乏人問津之處,越是我的開講之地,夢的聚所。
其實我惦記的,並非旅程的辛苦,而是一切開銷。邀請我去的費用,工作人員的膳食、旅店支出,龐大的講師費,便不由自主擔心錢從何處來?
他們不說,但我卻心知肚明,最大的一筆收入來源絕對是來自他們訂購自台灣,滿滿的、成車的《游乾桂作品集》,它們被裝進貨倉之中,用船緩速行駛,經由水路,慢行到一洋之隔的妙地,賣了有錢,不賣賠錢,而賣不賣的決定者可能是我,只要我的演講優質,就可帶動買氣,於是我不動聲色的賣力演出,努力銷貨,替他們攢得一些得之不易的書款。
他們發現了,並且感動,但不免替我捏一把冷汗,憂心我是否撐得住行旅匆匆的奔波,哎,兩肋插刀是我的個性呀。
我像俠,一直如是,喜歡仗義直言,李白是我的偶像,但非詩的李白,而是俠的李白,想像「文人當如是也」吧。
這些懷抱大夢的人,清一色全是年輕人,老的只有三十多歲,年輕的工作人員二十開外,卻懷抱大願,盼著以書開智,解人迷惑,千里行行,他們都不喊苦,我何能置身度外,喊累?
與其說,我去馬來西亞是演講,不如當成善行千里更合適一些,把美好的觀念當成種籽一一種下,我算師父吧,引人進了門,大夥全是修行人,修行在個人。
他們向我預約下一趟的旅程,我明明知道,答應是會後悔的,卻一口允諾,因為我記得華茲華斯的一段話:一個人的一生之中最妙的部分是,他那細小的、無名的、不為人知的善念善行。
嗯,我應該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