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資訊十分方便,我常想,在父親最後的那段日子,如果我能多做一些研究,再多花一些心思,或許有些選擇就不會是直接慣性的反應,而會多一些思考吧。不過,我自然也清楚,不能拿這些來讓自己沉湎於後悔中,我們的確在已當下做到能力所及的一切,這樣也就對得起父親、對得起自己了。
父親由急診室回家之後,是我們挑戰的開始──首先我們發現父親的精神只能維持很短的時間,常常坐一下就睡著了;其次是他的胃口急轉直下,後來幾乎不太願意進食,兩三天下來,我們知道必須徵求醫生的意見了。父親的主治大夫聽了我的描述,苦笑說他唯一能做的,是簽安寧療護的申請單給我們,他已經不能為我父親做什麼了。
我了解醫生的意思,安寧療護或許是當下唯一可能的助援,可是家人不甚了解,總覺得如果將父親申請進入這個系統,就是放棄了父親,後來請了社工和安寧療護的護士來說明,家人才同意讓父親進入這個醫護系統。
安寧療護的確是為了瀕臨往生的病人而設計的醫護系統,但是醫護人員會作評估,如果病人逐漸好轉起色,他們也會建議移入普通醫療系統。不過我們心中都不認為父親大限已到,心想這只是一個過渡時期 。
安寧療護的單位十分有效率,第二天專案護士馬上來家裡,做第一次評估。她是個很好的中國人,了解許多中國人心態,所以很耐心向我們解釋父親的情形,她說父親的身體已經開始準備往生了,雖然沒有病痛,但是所有的跡象都已顯示身體的功能已逐漸衰微,譬如不願意進食、昏睡等等。我們仍然可以選擇強迫餵流質,但是那也只是延遲他往生的時間,他是不會好轉過來了。
我們在半信半疑的狀態下,仍舊選擇做我們認為是對的事情,但是一天比一天困難,父親昏睡的時間也愈來愈 長,醒來時也說不出話來,看這樣的情形,護士小姐不幸言中了。
這使我們面對更大的挑戰,因為安寧療護的目的就是讓他走得安詳而痛苦最少,也就是不做任何延續生命的措施,可是我們傳統的觀念,父親既不能進飲食,就該打營養針,注射生理鹽水,讓他不致於缺水;然而護士告訴我們,那只是增加父親的痛苦而已,他遲早要經過這個往生的階段,多躺在床上一天,就是多一天身心上的痛苦。
父親生前一向交代,要幫助他不要受苦,不作無謂的救治,我想這是該實踐我對他的諾言的時候了,我們終於接受這個事實,讓父親以他自己身體的步調,心理的意願,走完最後的階段,不再堅持以營養針來救治。
天知道這是多麼艱難的一個決定!護士小姐告訴我們,他已經逐漸脫水,身體會感覺不舒適,碰他或是翻身時都會痛的,所以準備了鎮靜和止痛的藥物,譬如嗎啡,讓我們斟酌讓父親服用,所有的措施都是讓父親能夠在痛苦最少的狀況下,走完最後的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