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湯匙慢慢攪動
一滴一滴
把煉乳
帶著潔白的氣質
攪進沒有陽光的咖啡杯底
黑色是苦澀的根源嗎
誓約做為
撕開包裝紙的白糖
漸漸溶化進去
唉,那是自己的形象
──選自《混聲合唱》
李魁賢(一九三七-)是一工作勤奮、學習勤奮的詩人。他讀了兩年日本教育,政府來台後改受華文教育,後來為了閱讀欲望與工作需要,他自習補足了日、英能力,又在南港台肥公司任職時,晚間趕赴台北學習德文,並考上公費留學奧地利,但不知何故政府取消這一獎學金,後來又自習法文。在台灣詩壇除華文外能再通日、英、德、法四種語言者大概尚無第二人,因此他活躍於國際詩壇的盛名勝於在台灣詩壇,應瑞士里爾克學會邀為會員、並為英國劍橋的國際詩人學會的創會會員,作品被十多國譯介並有多國出版其詩集,得獎無數,印度詩壇曾於二○○一年、二○○三年、二○○六年三度提名他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
李魁賢是二十世紀傑出德語詩人里爾克迷,一九六七年被台肥公司派往瑞士工作三個月,他把握機會,用了三個月的薪水,自德國郵購了六大卷的里爾克全集及單冊著作,後來都中譯出版,因此被公認為華文界收集及翻譯里爾克作品的大家。
里爾克是一神祕象徵主義者,其作品傾向於對萬物敏銳的觀察,與之神祕主義的思想與闡釋,李魁賢的詩作並未落入里爾克的詩意的思維模式,反而是追求極具現實的質樸呈現,直貼人心。
我們來讀他這首一九八三年寫的〈記事〉一詩,寫這首詩時應該是其辭去台肥公司工作後,開設公司代理申請專利權及撰寫發明文案,當時初對商場競逐文化的感觸,或者是另一種人生遭遇的感觸。
攪拌一杯咖啡
在後工業、後資本主義的時代,人的生活世界被政府與資本家的權與錢所殖民。在資本利益最大化,個人生產力最大化的被壓榨下,人生存所在空間裡的道德與倫理,出現了雙重危機也失去了合理性。然而,人的存在卻無可逃脫的要被放置在技術發達與資訊發達的這生存空間裡,被迫放棄了自已的主體性。技術與資訊訂定了政府、企業的決策,也規定了人的行為。訊息流不斷傳播著新型手機的功能與開賣、失業率升高……等等訊息,焦慮與著急成了人們呼吸的空氣,於是在訊息流中競跑追逐利益成了政府、企業與人之唯一合理及合法的行為。至於道德、倫理等等都被放進難於辨視對錯的黑色裡。
攪拌一杯咖啡喝,是為了增加精神與精力,俾向權力與錢利之殖民者臣伏,做出最大化的貢獻。在道德與倫理失去了合理性的不自覺下,人們只知道一再的喝咖啡,作者卻在攪製咖啡過程中察覺到那是一不尋常的事件,而把它記了下來,成了這首〈記事〉。
詩的第一段:如果你要是自我感覺是「帶著潔白的氣質」的「煉乳」,每天「一滴一滴」的滴進咖啡裡,你將無法倖免被「用湯匙慢慢攪動」,你終就會被「攪進沒有陽光的咖啡杯底」。那咖啡的黑暗與苦澀是我們生命存在必須置身的社會。
為此,作者在第二段禁不住要問:「黑色是苦澀的根源嗎」?因有此驚醒,作者遂「誓約做為/撕開包裝紙的白糖/漸漸溶化進去」,感嘆「唉,那是自己的形象」。作者本是「帶著潔白的氣資」的「煉乳」,但為了去掉那黑色裡人類存在空間的苦澀,作者誓約做為白糖,讓生命漸漸溶化進去,那個過程與畫面就是作者所要的生命本真形象。
現實裡,李魁賢就是這個形象,他的勤奮驚人,他的才能也是驚人。他在台肥公司下班後趕往台北上德文課的火車上睡覺,彌補他睡眠時間的不足。
他已出版一百七十四本譯著,其中除了自己寫作的詩、詩論、遊記外,也譯了多本外國詩集與小說,還寫了三本外國申請專利制度的書;自已也有四項發明專利,並數次帶團參加世界發明展與詩歌大會。其為苦澀的人生增添了甚多甜味,令人敬佩,更可為當今啃老族與其他類似族群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