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哥是我的鄰居,住在我家斜對面。在他家的車庫後面,有一畦空地,是種菜的地方。
這塊不算大、約莫十來坪的所在,他以前空著沒用好一陣子,以後開始整地,闢為菜園。趙大哥一家人雅好園藝,住的房子不大,但是內外布置潔淨,尤其是後院。院子有一個瓜架,小黃瓜或絲瓜常見結實豐盈,而瓜藤沿著棚架,爬上了屋簷。成熟的瓜果一個個垂掛在架子上,陪襯那長藤綠葉,真有說不出的閒適。
澆水、除草這一類的工作,落在趙姐姐的身上。她身為別人家的媳婦,並沒有忘卻父母的養育之恩。兩、三天一回,她趁探視長輩的時候,撥空整理菜園。趙大哥在外經商,平時趕不回來,菜園的事只能擱在心上,逢年過節,菜園就會準時地出現兄妹倆的影子。
除了他們倆,難得露面的趙媽媽也拄起拐杖,覷起老花眼看著兒女整理菜園。她沒有《紅樓夢》裡劉姥姥逛大觀園的好奇,心情反倒是心滿意足,不時地插嘴問起兒女的起居。生活不虞匱乏的趙媽媽,當初有老伴陪著種菜,享受鶼鰈情深的生活。
等到趙爸爸走了,老人家的年事已高,守著菜園幹活的事,慢慢地交給下一代了。菜園依舊,平凡的日子依舊,沒有誰讓菜園荒廢,任由歲月匆匆過去。
菜園是一塊水利地,由趙家承租。原本雜草叢生,經過整地、除草和播種,丰采天成,處處顯得充滿生機。不要說春耕夏耘或秋收冬藏,這些詞彙太清越,多少隱含著附庸風雅。趙家其實是在感受生命,親吻泥土的脈動。
詩人紀伯倫(Kahlil Gibran)說:「願你們能靠大地的芬芳活命,像附生植物藉光線存活。」每樣蔬菜的生長過程,矗立著希望;一雙手勤於耕作,生機便毫無掩飾地呈現於趙家人的眼前。一脈青青,正是接近菜園後的清醒與自知。
比起鄰居來,菜園帶點古樸意味。家家戶戶的後院堆放交通工具,莊嚴得那麼現代化,連形象、色彩的世界都是機械的聲音。如果說這代表驕傲,那也應該是追求物欲的結果。人類的前景絕對不僅僅如此,美麗而活潑的生命四處皆是。菜園中的生命步步前進,時時在創造。
經過鋪陳一番,他們分別種下如空心菜、小白菜、芥藍和番茄等,依四季節氣不同,總也開花結果了。最低限度的開發,化貧瘠為豐盛。樸素中透著生機,菜園教人用虔誠的心去愛惜生命。抖落辦公室的電子化,種菜卻也帶有幾分農家野趣。
牆邊的修竹露出後院,蒼翠可人,形成片片濃蔭。如果碰上小雨初歇的時候,路過這兒,便會見到雨滴停在竹子上的嬌媚;「蒼翠欲滴」這些文字的由來,可能是在此情境中發掘得到的。
每個舊曆年,趙大哥一家人會現身在菜園。他領著兒女耙地除草,種菜所獲得的生活體認,是最大的意外收穫。在菜園裡,孩子的甜蜜在趙大哥的臉上綻放,他們認真地學習愛,學習活著。小小的菜苗是生命奇蹟,贏得所有人的讚嘆。
靜靜的旱溪位於菜園的後側,在台中市梅亭柳橋邊。幾張休的木椅上,偶然有戀愛中的男女出現。他們心曠神怡地坐著,享受寧靜的氛圍。對他們來說,寧靜是周遭最美的聲音,兩人超脫靈性的氣質和綠竹搖曳的情調十分契合。
如果黃昏時分來這裡走一走,陣陣飯香和菜香撲鼻而來,城裡人用餐時間早,趙大哥家也不例外。香味從飯廳向菜園蔓延開來,氣味附有各類菜的特質,輕輕一嗅立刻可以猜出菜的形狀和色澤。這個時候,天邊的彩霞,傍晚的和風,都成了家人的密友。歸鳥已遠去,羽翼沾滿菜根的眷戀。
皓月當空,一家人睡得好香好甜。空心菜、小白菜、番茄和芥藍、黃瓜也閤上雙眼,它們沉睡在濃濃的竹蔭裡;成長仍是緩步地進行,大地收拾起熱度,在沁涼中靜悄悄地躺著。
驀地裡,一聲貓咪的叫聲自菜園傳來,原來牠已看上這兒。所有的菜與修竹因這個菜園而歡笑,貓因菜園而來,也享受歡笑的氣氛。晚間疲憊的生命休養生息,第二天清晨,陽光冉冉升空,趙大哥的菜園,又吻著悠悠的雲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