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約來到了一個房間，中年的女醫生帶著口罩引導他躺下來。雖然看不到對方的嘴角，但是就只要那雙眼睛，便知道她正在仁慈的笑著。這是他第一次接受這樣的治療，帶著一點點好奇和懷疑，他想，人生總有些新鮮的事情要嘗嘗。

在接受治療前，女醫生向他解釋這種治療的方式說：「沒有任何藥物。你就是要說話，說什麼都可以。但是有個條件，一定要面對真實的自己。如果你不肯坦白，我就無法從你的話中做出分析。」「要說什麼呢？我平常就是靠說話賺錢的，我已經說太多了。」他帶點諷刺和酸味的說：

「能說的我都說了，所以，我不知道還要說什麼？」

女醫生在口罩後面說話，他可以感覺到她的暖氣吐在口罩上：「我知道你在課堂上或是各種演講都已經說太多了，但是那都是你願意公開說的，是經過修飾的。我要的不是這些，我要的是你藏在心裡最深層的，或連你自己都不知道或不敢面對的。」他繼續挑釁著：「那我為什麼要告訴你？而且，我以前說話都是賺錢，現在說話，不但要告訴你我的秘密，還要給你錢，憑什麼？」「或許我會讓你好過些。」女醫生靜靜的說著，他很自然的就躺在一個很舒服的躺椅上了。

「我想到了我妹妹。」他還沒等到醫生坐下來就開始了：「每次她來我家把東西一放，就躺在我家客廳的一個長長的沙發上，把腳抬起來，很愉快的對我說，來吧，我們來躺下來聊天。不過她已經成仙了。有人看到她走的時候有個仙人飄上天空，後來也請了一個通靈的人來看，他說你妹妹已經到達彼岸了，一切都很好，還是那樣像個俠女一樣，瀟瀟灑灑的；她說，唯一不放心的是她的那個寶貝兒子。妹妹走後我都沒哭，可是當我聽到通靈的人說妹妹已經到達彼岸時，媽的！眼淚忽然用噴的。彼岸！彼岸！每個人都會要到彼岸的。我妹妹好像很嚮往彼岸，急急忙忙的跑去了。媽的！她的兒子還很小呢，怎麼辦？我們兄妹感情很好，小時候她被鄰居的小孩打了一巴掌，我他媽的就用石頭把對方敲出了一個大包，好大的一個包。我媽要打孩子給鄰居看，就拿支棍子要教訓我，我妹妹來通風報信，叫我快逃，我就逃走了；結果我媽就打妹妹出氣，我妹妹好衰。我很氣，逮到機會再用石頭敲了那個傢伙的頭一下，讓他頭上的包成雙成對。」

女醫生靜靜的聽著，口罩始終都沒拿下來。她想，果然是一個演講家，躺下來就沒有停過，像一個在荒漠中早已銹蝕的水龍頭，髒髒的水流個不停，髒水被荒漠的沙子吸盡後有墨綠色的苔蘚植物趴在地上，好像有點生命的跡象。

女醫生想要的，就是在荒漠中尋找有點生命跡象的東西，然後讓它慢慢長大。

（本專欄每周一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