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那個梅雨季,我的心情很濕。像是被失愛與父歿的烏雲籠罩上空,生命的碎片猶如紛紛飛落的油桐,那時天災人禍不斷,許多生命在地震中化身為虀粉,我感到身體裡好像有一些疼痛的因子,如癌細胞在體內不斷繁殖、蔓延。
幸好有詩,幸好在不斷失去後,有白靈老師以及崇光社大那些才華洋溢的詩人們,陪我度過被苦難寒雨淋濕的時光,幸好有那些詩集在我因失愛而放逐時能令我借詩還魂。
喜歡洛夫的《因為風的緣故》、楊牧的《一首詩的完成》、許悔之《當一隻鯨魚渴望海洋》,而白靈老師的《一首詩的誕生》更是啟蒙我詩思奔騰的好書。詩魔洛夫讓我感到咀嚼新詩如嚼五香蠶豆似的,並如喧譁荷池中一抹最安靜的夕陽,我欽佩於他詩中融合東方的儒、道、佛,還有西方的哲學、宗教與藝術,以及強大的歷史意識。楊牧令我服膺於詩的美,並且以詩作為我的嚮導,在他的文字中讓我不禁矍然感動於他對詩的抱負與山川自然的浩瀚胸懷、關懷社會,並展現了深厚的人文情懷。許悔之「詩為知己者而寫,莊嚴不可兒戲,宛若,當一隻鯨魚渴望海洋」的儼然與壯闊……,還有聶魯達、辛波絲卡的詩句,妝飾並餵飽我時而華麗時而平淡時而飢渴的詩緒。
回顧社大六、七年的課堂時光,我的詩意有時宛如晶瑩的水晶,又似鑲上陰影的月光,我的詩思動如脫兔,又安謐似禪,我期許自己的詩作美得像朵出岫的雲,又欣賞他人的創作如飛躍幻化的文字精靈,我和學員在詩的夢田裡耕耘出美麗的花朵,也在詩的自由與寬容裡找到救贖的力量。我和F、C在二○○五年編出那本《放肆集》,裡面收錄著我們的詩心詩語,那一年,我寫的詩開始得獎,那一年,我與社大那些學員建立美好情誼,那一年,學員們彷彿都變成了文思泉湧的詩人,那一年,圍牆外的軟枝黃蟬開得正美。
白靈老師帶領我們在詩的國度旅行,在戶外馳騁出更湛藍的天空,我們的五感神經都舒活起來了。在八里,我寫出「用夜炒香左岸,與汆燙過的月華一起鋪盤」;在三義桐花大道上,每一朵紛飛的五月雪閃著白色熾熱的心,芳香撲鼻而來;在蘭陽平原的果樹,結實纍纍的果,是一串串鏗鏘作響的詩句。在七股,那腮紅色的落日,潑灑在海平面上,如煮沸的紅酒……,而寫作班那些詩人們,時而像我嬉笑怒罵的損友,時而又似我迷失在感情漩渦裡的生命導師,他們用笑語與歡顏,陪我走過生命中凜冽的寒冬與和煦的暖春。雖然那些美好時光也因人際間的是非衝突而有勃谿,雖然生命中有潮起潮落,一代新人換舊人,在社大也看盡人與人的疏離與炎涼世態,於是離合聚散難免,但我心中,那些餘音繞梁的詩句,時而婆娑在我生命上空,我在思緒困頓詩潮澎湃時,依然迴盪著那些詩韻。
在粗礪的人生中,我依舊忙碌、盲目,有時汲汲營營的追名逐利,有時和那些詩人其中的F、C、L,一逕的談著文學談著詩,偶爾也談些八卦,在我生命中最凋萎脆弱的時刻,他們是我在墜落悲傷深淵前的一絲絲曙光,他們是我即將被寂寞曬乾的滂沛活泉,雖然親友常常說我生活太詩,雖然我也曾因世俗與工作壓力扔掉詩、扔掉我堅持已久的春天與信念,雖然我也曾在詩路上跌跌撞撞,但不會忘記那些詩人們,曾經豐厚我薄薄的人生。
赫曼赫塞說:「寫一首壞詩,甚於讀一首好詩的樂趣。」那些詩人們,偶爾也會被我針砭批評其詩,但那些詩人們在不斷撰寫的過程中,慢慢形塑及影響我的眼界與視界,一直沒忘記,白靈老師在課堂引用《心經》的「色即是空」與E=MC2來說明人生中的有限與無限,諸如詩與人的潛力,皆有無限可能。
這些年來,在愛情、親情、事業上亦是挫折無數、多舛滄桑,寫詩,有時卻直搗苦的核心,更加煎熬,但在詩裡,我卻能體會那句「芥子納須彌」的氣象萬千,而詩人們有時因病感悟,有時因感情流離,有時因體驗山川大海而吟詠,他們曾經,也和我有一樣詩的靈魂。
如果不是這些詩人們,我的詩生活,如何能有極致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