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理和紀念館一樓庭園。文與圖/曾夢涵
鍾理和紀念館坐落於古樸的客家庄,沒有雜沓人群,沒有擁擠車潮,沒有一棟棟矗立雲端令人窒息的高樓大廈,有的是一畝畝無限延伸的綠田,田埂旁一棵棵的檳榔樹有朝氣地站著,亦可見覆著紅瓦的老式三合院,紅磚砌成的牆隨著歲月流逝,卻不顯得蒼老,而是樸實的風韻,此處墟里孤煙、南荒野際,遠眺黃蝶翠谷,近瞰田園矮舍,小鎮的時光彷彿不曾流轉,陽光的溫暖讓田野間的一草一木顯得安詳,亦將塵俗喧囂隔得遠遠地。這個愜意的美濃小鎮陪伴鍾理和度過大半的歲月。
鍾理和生於日據時代大正四年十二月十五日,故居在屏東縣大武山腳下的新大路關,從故居門樓設計得知鍾家為書香門第,十八歲時隨著父親遷居現在的美濃鎮尖山,於一九六○年逝世。
鍾理和大部分的創作,多是自身生活經驗,呈現農村生活,為客家文化代表作家,所撰寫的小說《笠山農場》頗具意義,為鍾理和唯一完成的長篇小說,此外亦獲中華文藝獎金委員會長篇小說第二獎(第一名從缺),鍾理和因此於文壇奠定地位,是極具代表性的一部作品。這部作品訴說著自身真實的故事,小說時代背景為日據時代光復初期的台灣社會,有兩條主線,一條敘述男主角父親劉少興經營的咖啡園事業,從墾殖之初至經營失敗,另一條為男主角劉致平與女主角劉淑華的戀情,小說中的同姓之愛在當時客家社會被視為禁忌,突破這條禁忌的致平與叔華正是鍾理和與鍾台妹自身寫照。
小說中述:「一種血緣的紐帶,一種神聖的關係,在彼此陌生而毫無痛癢關係的人們之間迅速建立起來了。他是和平,但強制;是親切,但盲目。」這正是鍾理和心中的掙扎,同姓不得聯姻的強制與盲目,在保守的客家庄束縛兩個相愛的靈魂,小說中亦述:「時常就在歡樂的陶醉中,他也想到他們的同姓。他常常這樣自問自己和淑華的關係是怎樣的呢?這種愛在道德上是不是一種惡?一種犯罪?這愛是不是可以讓他繼續發展下去?發展下去的結果會是怎樣?在意識中,他每每感到那道牆的存在。」鍾理和內心的矛盾,藉由致平與淑華表現,明明相愛,為什麼不能結婚?如此的愛著鍾台妹,只因同姓,而不得結合,不合理的陳規是一道牆,阻擋著內心渴望的幸福,而使相愛的人痛苦,鎮民視陳規為理所當然,對於突破陳規的人予以指責。
故事中的劉致平與劉淑華飽受阻撓,現實中的鍾理和與鍾台妹未嘗不是如此,鍾理和在散文〈同姓之婚〉載:「我和平妹相愛的事情,終於吹進父親的耳中。父親大發雷霆;他說不願意自己有這麼個羞辱門第的兒子。」「母親眼看說我不動,於是遷怒到平妹身上」(散文中的平妹即台妹),同姓的戀情受到的社會壓力甚大,讓鍾理和的父親與母親對鍾台妹心生怨懟,許多不堪的言語刺傷著鍾台妹,〈同姓之婚〉亦述:「平妹便給我負起了十字架。她是賠了多少眼淚的呵!」不堪的言語,台妹所負的委屈,鍾理和盡收眼底,而他對台妹的愛是堅定的,透過小說中的致平云:「如果淑華不能娶,那我一輩子也不想娶了!」小說中的致平是那麼的情真情深,就如同現實中的鍾理和,始終不為重重阻礙低頭,努力爭取幸福,他帶著台妹私奔了,在鍾理和的散文〈逃奔〉中敘述他與鍾台妹私奔到日本,而後輾轉到北京定居,多年後基於對故鄉的思念,他們選擇返回美濃,然而眾人對於同姓婚姻的歧視仍刺痛著他們。
鍾理和命運多舛,衝破同姓不得聯姻的藩籬,而後於貧病交迫中度過餘生,他的日記中載:「隨著我的病,我們的家庭,一年一年的萎靡破落下去。房子分開來賣了,地也一零一碎的切開來賣了。而我的病,何時能好」鍾理和染上肺結核,病情每況愈下,養病所需的花費,讓家庭陷入沉重的負擔,身體的痛楚對鍾理和而言是其次,最痛楚的是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扛下沉重的家庭責任。
在散文〈貧賤夫妻〉載:「我默然目送平妹和那班人一道走上山路,有如目送心愛的人讓獄卒押上囚室一樣,心中悲痛萬分。」生活艱辛由妻子肩起,鍾理和的不捨,鍾台妹的無悔,兩個真摯相愛靈魂的結合,使他們在精神上是最快樂幸福的人,這樣深刻的情感在文中得以窺見。鍾理和最後咳血而死,在世僅四十五歲,備嘗困苦的流光在鍾理和的字裡行間卻顯得溫柔敦厚、不怒不怨,鍾理和辭世,江玲作〈鍾理和〉一文緬懷,文中對於鍾理和的風格說得很好,文中載:「他的文章充滿愛,他絕不因感情的作祟而攻擊人或社會,即使當他沉痛地述及他所受的磨難時,字裡行間也尋覓不到一絲仇恨,有的只是寬恕、諒解、悲憫。」鍾理和貧而不怨、和善溫柔的性格於筆下呈現。此外他樸實無華的文風更能夠深深的打動人心,讀來真切自然,無過多的矯飾雕琢,繁華落盡獨能見其真淳,名利淡看故能見其情切,他的文章就是這樣的真純情切。
鍾理和得以垂譽台灣文壇,不僅因溫柔敦厚、不怨不怒的文風,一方面因其詳實記錄台灣自日據時代及台灣光復之後的農村光景,如〈故鄉之一‧竹頭庄〉載:「稻葉癱垂著,萎黃中透著白痕。」「禾根下的土是白色的,龜坼著,裂痕縱橫交錯」作者將光復後台灣農村面臨的旱災深刻刻畫,農作物的頹敗,民不聊生,孩子們爭食番薯簽飯,反映台灣在二戰後臨天災的艱辛歲月,鍾理和呈現苦難,也歌頌台灣山水美好,於《笠山農場》生動的刻畫了山景與鄉野之美。二方面,鍾理和將客家文化生動地在文章中流露││客家年輕男女在一邊務農一邊「唱山歌」,透過唱山歌,表現了對愛情的眷戀,對生命的愛好與執著;此外作品亦呈現客家文化同姓不得聯姻的禁忌,此為早期台灣客家社會禁忌,如今已不復存,走訪一趟鍾理和紀念館,可以更真實的體驗鍾理和筆下農村景致與客家文化。
現在的鍾理和紀念館雖非故居原貌,卻仍保有鄉村的閒靜,鍾理和紀念館是一棟兩層樓的建築,一樓放置鍾理和手稿、眼鏡、書桌及許多老照片,陳跡訴說著雄姿英發的俊俏少年到瘦骨嶙峋的暮光之年,亦訴說從日本、瀋陽到北平及返台的亂離歲月,也傾訴與妻子鍾台妹深厚的情感,以及與子女鐵民、立民、鐵英的親情;鍾理和紀念館二樓放置對台灣有重要影響作家的生平與著作,如鍾肇政、賴和、吳濁流、葉石濤、林海音、鄭清文等,這些作家的歲月亦交織出鍾理和的時代與台灣的處境,二樓所眺望的幽靜田野亦沁人心脾;鍾理和紀念館一樓外為寬敞的庭園,庭園羅列許多石碑,一座座石碑刻著台灣重要作家的名字,及如泣如訴的斑斕字句。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