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你記住,千萬別進門,就站在門口跟她說話,你只要進了門,那就沒完沒了了。」
「不會的啦。」
「哼。」她說:「才怪。」
「我會很快回來。」
她又說:「哼。」
他要去隔壁交房租。房東太太人不壞,不過老人家都這樣,只要看到人就說個沒完。她一個人住,養了一堆貓,多到他從來不知道有幾隻。每次去交房錢,房東太太就會跟他談貓。每隻貓都有名字,有些名字跟貓的模樣完全搭不起來。只要開始講貓,她就會要他進屋子去,去看看那些叫「空空」,或叫「素素」,叫「奇奇」的貓。他總是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他很無奈:「我也不想進去啊。」
「我才不信。」她說:「不準備發生的事是不可能發生的。」
他討厭她這種斬釘截鐵的語氣。不過他無法辯駁。她去交房租時就從來不會被拖住。她總是能恰到好處的冷淡和有禮,並且知道如何適時切斷老人家的話語之流。
他做不到,而她能做到卻不願意去做。房租總是他交。他感覺她或許有些微的優越感,並且以觀看他做不到為樂。
事實上,許多時候她都給他這種感覺。她似乎總在等待他犯錯。她總是先預言,彷佛某種咒語,之後他便完全被她說中。他痛恨這種感覺,不過他從來不說。他不說是因為不想承認這件事多麼困擾他。都是微小的事。她總是說:「不準備發生的事是不可能發生的。」一句話就界定了那與他的能力和心態有關。如果不準備發生,照道理便不會發生。如果發生了,顯示他無能,或者心存不軌。
現在,坐在房東家,他就充滿了這種沮喪之感。他看著鐘,已經過了一小時,「奇奇」正坐在他腿上,而房東太太在說她帶「素素」去結紮的事。
他完全明白回到家她會如何取笑他。這個想法讓他整個人繃緊,感覺脖子僵起來。他覺得不舒服,他覺得憤怒,同時又有點迷惘,和慚愧,不太懂自己為什麼會被這件輕微的小事氣成這樣。
後來房東太太終於願意讓他離去。他站在房東家門口,與自己家只有五步之遙,他看著自己的房門,忽然很不願意回去。
她愛說的話:「不準備發生的事是不可能發生的。」她說錯了。有時候不準備發生的事,突如其來就發生了。他並沒有蓄意這樣。至少在上一秒之前,他並沒有這樣想過。但是,現在,那件不準備發生的事發生了。
他沒有回家,他從電梯下去,走到了大街上。
他或許永遠不會回家了。
(本專欄每周五刊出)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