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說:「我沒有跟她講話。」
他一邊吃漢堡,嘴裡嘟噥嘟噥。他先還沒聽懂,問:「誰呀?」兒子說:「就是你叫我不要理她的那個女人。」他猛一股火冒上來,問:「她又來了?」兒子點頭:「就站在牆那邊。」他把漢堡裡的黃瓜片挑出來,仔細的一片片放在桌面上,又說:「一直看我。」
他說:「不要理她。」
「我沒有理她啊。」小孩說:「可是她一直看我,還跟我笑。」他問:「爸,她是不是神經病?」他一下子無法回答。好半天,才說:「應該是吧。總之你不要理她。」
他把兒子不吃的酸黃瓜撿起來塞進嘴裡。就這一件事,兒子跟她一樣。她過去也這樣,不愛吃的就一一挑出來,直接放進他碗裡。似乎沒想過:或許,他也不愛吃;或許,她不要的,他也不想要。
兒子還沒滿周歲兩人就離婚了。兒子就跟她不愛吃的那些東西一樣,她直接了當的留給他。他這個單親爸爸做得很辛苦,但是,總算熬過來了。這麼多年來,她一點消息也沒有。然後,忽然間,她出現在兒子校門口。
他不知道她要幹什麼。她沒來找他,當然,想要把孩子要回去是不可能的。
她離開的時候兒子還小,對她一點記憶也沒有。他都懷疑她認不認得出兒子。但是,當然,她認得。那次去接兒子時,他看見她在學校門口拉著兒子講話。
他過去把兒子牽走。沒理她,當她是陌生人。後來他問兒子:「那個女人跟你說什麼?」兒子說:「她問我叫什麼名字,問我幾歲。」這回答令他非常惱火,難道她連兒子叫什麼名字都不記得?幾天之後,他才想到,她那次大約是為了確認。不過,這也同樣讓他惱火。現在要確認自己的兒子,就跟當年她不想要兒子一樣,都只證明她是不負責任的母親。
之後,偶而他去接兒子時,會看到她站在牆邊。他知道她是去看兒子的,兩個人視線從不接觸,就像陌生人。他也決定要讓兒子把她當陌生人。他不准許她參與兒子的生活、兒子的生命。就像他的母親並不存在。
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那時候他還小,差不多也就是兒子現在的年紀。另一面牆。是他回家必經的巷子,巷口牆邊總有一個女人站著等他。他知道她是誰,但是假裝不認識。每次都把帽子壓低,遠遠的從牆邊經過。他不想看她,也不想被她看見。後來那個女人就不見了。
他又跟兒子說一遍:「不要理她。」他知道她遲早要消失的,跟他小時候一樣,那面牆,那個女人。
但是他忽然覺得慘澹,些許淒涼。
(本專欄每周五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