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醒來。
剛醒的時候有一種鬆懈,似乎完成了一切。但剎那間他腦袋裡什麼東西刺了一下。他猛然驚醒,連忙轉頭看床頭櫃上的鐘。上班時間早都過了。他定了鬧鐘的,不知道為什麼沒聽見。可能聽見的,在夢裡聽見的,不過在夢裡那完全轉變成另一種東西。他這時記起來。
夢中,他坐在火車上,好像要去旅行,而火車一直在拉汽笛,奇妙的汽笛聲,鈴鈴鈴一直響。但是在夢裡,那似乎就是汽笛應該有的聲音。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臉貼著窗玻璃看外面,火車開很慢,他看到許多東西,清清楚楚從他面前滑過。不過現在想不起是些什麼。只記得是許多東西,都是重要的,是他喜歡的。
他在夢裡簡直是欣喜。那就是他剛醒時為什麼那樣鬆懈舒適,在夢裡,他已經離開了。他完成了所有的事,所以無牽無掛的離開了。
但是那是夢。現實裡完全不是。他遲到了。他定了鬧鐘,不知道為什麼醒不來,可能是睡得不夠,他只準備睡半小時,早知道不該睡。應該撐過去。他後悔自己貪戀那半小時。不過他真的太累,覺得自己像沒打氣的橡皮人,整個發軟。如果不休息一下,他擔心晚上打工撐不下去。
沒時間想這些了。他跳起來。匆促的洗了把臉,換了店裡的制服,衝下樓去。在樓梯口碰到隔壁的歐巴桑。老太婆跟他說:「要去送披薩……」她後面還有一大串,不過聽不清楚。他已經衝下去了。
騎在車上他才想起忘了去繳貸款。每個月都要繳的,他居然忘記了。不過一下子他又有點迷糊,在想或許繳過了?要付的錢太多,他有點亂了。總之現在管不了,等下班再說。
就在這時,他忽然感到了巨大的疲累。下班還不知道要多久。他覺得恍惚,眼睛很酸。這時,他好像看到寫了「下班」兩個字的公車站牌,在他面前,不是逐漸接近,而是愈來愈遠,退到了幾乎要看不見的地方。
狀況完全超現實。他好像在飛,他浮在半空中,在追那個站牌。他浮盪著,非常舒適。空氣裡有種類似吟唱的聲音傳來。居然有歌聲。他想自己一定是睡著了。有種很美妙的感覺。他在前往某處,從來也沒這樣幸福過。一切都不重要了。三份工作,兩個會,七張卡,五個貸款……這就是他的生活。他覺得微微的傷心,為自己。他居然在過這樣的日子,只是為了她。
但是現在這一切似乎也無所謂了。他軟綿綿的,覺得像個頭大大的音符,在空氣中漂浮,四周是協調的、美好的歌聲。
原來死亡是一首歌。
(本專欄每周五刊出)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