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夏天,為了看一本書,成簣堂文庫本的《新編京本臝虫錄》,去東京御茶水圖書館。書看過了,仍未解決問題。既是「新編」,即是分身,那麼,本尊何在?最早的《臝蟲錄》何時出現?原貌如何?
《新編京本臝虫錄》這本書沒有編者,沒有刻者,唯一的線索是,在全書最後註明「嘉靖庚戌年靜德書堂刊」,是庚戌年是嘉靖二十九年(1550)的版本。找了各種書坊資料,就是沒有「靜德書堂」芳蹤,難道這家書坊只刊刻過一本書?照這種詭異氣氛,沒準「靜德書堂」是幌子,「新編京本」也是幌子。說穿了,成簣堂文庫收藏的書是明代的盜版?
《臝蟲錄》在哪裡?有學者以為《臝蟲錄》是《異域志》的原名,到處查,只見到《異域志》,沒見到有圖有文的《臝蟲錄》。
明代郎瑛在嘉靖初刊行的《七修類稿》中引用:「臝蟲集中所載,老撾國人,鼻飲水漿,頭飛食魚。」《臝蟲錄》中記載的老撾人,是鼻能飲、頭能飛的遠國異人。
《臝蟲錄》也出現在陳侃嘉靖12年所寫的《使琉球錄》中,主要是描寫他出使現在琉球群島的見聞。可能因為《臝蟲錄》有琉球的資料,對身為外交官的作者很重要,可以當成出使的見聞參考,也可以當成述職報告的素材。的確,在後來的各種《使琉球錄》版本中,都提到《臝蟲錄》一書。
晁瑮、晁東吳父子在嘉靖間(嘉靖20-32年間)的抄本《寶文堂書目》,圖誌類中也收有《臝蟲錄》與《異域志》,而《臝蟲錄》還放在第一部。按照《寶文堂書目》的情形看來,《臝蟲錄》與《異域志》顯然是不同的書。說句題外話,真巧,晁家的兒子竟以東吳為名,他壓根沒想到五百年後,在一個叫東吳大學的校園中,我們日日將他的藏書目翻過來倒過去的推敲。
到了嘉靖35年(1556),新安(今徽州)商人鄭舜功(1522-1566)撰述《日本一鑑》,其中提到《臝蟲錄》與《異域志》,稱日本為倭寇。有學者說《異域志》原名《臝蟲錄》,而在《臝蟲錄》與《異域志》並列情況下看來,也指是兩本書,只是性質類似,都是談異域蠻夷,而異域蠻夷被視為裸身的蟲獸。
《嘉靖建陽縣志》卷五〈藝文志‧圖書〉中「書坊書目‧雜書」也記載,當時坊間刊刻有「《山海經》、《博物志》、《臝虫錄》」的書,可見這三本書在嘉靖年間的福建建陽是能銷售的書。其中,《臝虫錄》的「蟲」為簡體字,「臝」中的「月」則亂寫成「虫」,隨便創出一個怪裡怪氣的字,可以見到地方縣志的水準之低下。
萬曆35年(1607)《卍新纂續藏經》第 57 冊「法界安立圖」中記載:俗書《←虫錄》載諸國人形各異,或是海中諸小洲也。
《澹生堂藏書目》是一本在萬曆48年編成的書,明白地記錄編者藏的書有《異域志》三卷本一冊,是周致中夷門廣牘本,令人精神為之一振的是,藏書中還有《臝蟲錄》二冊二卷本。很巧,在御茶水圖書館看到的《新編京本臝虫錄》也是二冊二卷本。是否,御茶水的版本只是照原書加上「新編京本」的字樣來標新炫奇而已?
朝鮮學者許穆 (1595-1682)《泛海錄》中有一段話:「其人以舟為室,善沒海取蠔,鶉衣而極貧,此臝蟲誌所謂蜒蠻。」意思是《臝蟲錄》中記載一種叫蜒蠻的民族,以船為家,擅長潛入海中取蠔。可見明代的這本書也流傳到朝鮮了。
明末清初黃虞稷(1629-1691)撰《千頃堂書目》,則同時出現《臝蟲錄》一卷(到底是幾卷?有二卷?有一卷?)、寧獻王朱權《異域志》一卷、周致中《異域志》三卷,可知三者是不同的書。
為了一本書,不只去了東京的圖書館,也寫了信給劍橋大學的圖書館,而那又是一段更複雜的考證了。連番的推敲後,終於確定,研究版本是一件難事,而《臝蟲錄》的本尊還未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