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醒過來。
因為臉貼到了玻璃窗上。大約睡著的時候靠過去的。玻璃窗很涼,又涼又濕,她是讓那溫度給驚醒的。冬天,窗外頭正在下雨。天已經全黑了。
公車上幾乎沒什麼人了。她上車的時候,車上人還很多,幾乎坐得滿滿。她運氣好,才過一站,面前座位上的人就下車了。有了座位她就決定繼續坐下去,原本想下車的。
她湊著車窗向外看。窗玻璃上還濕漉漉的掛著雨滴,幾乎凝固在玻璃上,有點像假的。不過當然是真的,濕度保存了空氣中的寒氣,光看著都覺得一股冰涼。窗外頭一片黑,只有燈光閃爍。從路旁的商店並看不出是哪裡,只知道這一帶她不熟。不過,其實她也不在乎自己坐到了哪裡,反正最後會坐計程車回家,在這之前,她只是看到車來就坐上去。一班換一班,如此而已。
最近她都用這種法子打發時間。坐在公車裡,人多的時候,車子裡烘烘的,她覺得溫暖。她會坐著車子,讓公車帶著她繞遍全市,一直坐到末班車。她不定坐幾號車,只是依憑興致,看哪一號車先來,她就上哪一輛,如果車子裡滿座,就等下一輛。她也無所謂車子停在哪裡,或者要開往哪裡。她只是不想回家。
她不想回家。每天下班以後,從辦公大樓裡出來,她就有一種惶然之感,覺得無家可歸。她也知道這種感受不合理,她明明有家,而且在全市最好的地段,鄰居都是名流。當初買房子的時候,多少人羨慕她。一口氣買了兩間,雙拼的,特地打通成一大間。現在才知道,太大了。
這感覺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已經不記得了。只知道自己想到要回家就忽然乏力,好像要往什麼深淵落下去。
也曾經有過那樣的日子,工作結束之後,她高高興興的趕回家。歸心似箭。雖然忙了一整天,想到要回家,似乎那些疲累迅即消散。到家的時候,他多半也剛回到家。兩個人都累,可是依舊會一起下廚房,做一頓豐盛的晚餐。之後在煌煌的燈光下,一邊吃一邊聊當天的心情和想法。
後來就沒了興致,先是下班時約了一起在外頭吃,但是兩個人下班時間不一致,有時候他等她,有時候她等他,等得火氣上來,那頓飯通常不會吃得太愉快。後來就索性各吃各的。吃完了又各自回家。
不太記得是什麼時候開始,兩個人不但不一起吃飯,連話也講得少了。後來他開始不回家。打手機他也不接。她不想查勤,她不是那種女人。但是想到他不會在家,她就不願意回家。似乎兩個人在比賽對於這個家的厭憎誰更強烈。
她猜想他也知道她總是不回家,但是他也不查勤。他們都不是那種人。他們一致選擇了在夜晚漂流,只是不想回家而已。
(本專欄每周五刊出)鵱